不知过了多久，李纪恒烧灼般的痛苦缓缓退去，意识重新从混沌的深海中浮了上来。
他疲惫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那截废弃的管道里。身体极度虚弱，像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但脑子……总算清醒了。
林灿正蹲在不远处，就着从管道口透进来的、微弱的昏黄色天光，检查着她的战利品——一些罐头，半包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还有一支看起来就充满危险气息的金属注射器。
那支注射器里，装着深蓝色的液体，表面刻有模糊的军用编号，还在不稳定地闪烁着幽幽的红光。
“战斗增效剂……”李纪恒认出了那东西，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别用那个。它的分子结构己经不稳定了，强行注入，会对你的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
林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决绝，没有丝毫动摇。
“不用它，我们俩现在的状态，连通讯基站的影子都看不到，更别提对付那台还在运作的自动机枪。”她举起那支注射器，红光映在她坚定的脸上，“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唯一的捷径。”
“这不是捷径，是悬崖！”
但林灿己经不再犹豫。
她将增效剂的针头，猛地刺入了自己的手臂。
“呃啊——！”
一股肉眼可见的强大能量瞬间流遍了她的全身！她身上的肌肉不正常地隆起，双眼因为瞬间的超高压充血而变得一片赤红。但这种强大的表象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
紧接着，她发出一声痛苦到极点的惨叫，猛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下面，有无数细小的蓝色光路在胡乱闪烁，像是即将短路的电线。
“该死！”
李纪恒挣扎着想上前，阳关AI冰冷的警告声，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脑中响起。
“警告：目标生命体征正在急剧下降。神经系统与外来硬件协议发生严重冲突，正在导致大规模的神经元细胞溶解。根据现有医疗条件，进行物理干预的救助成功率……低于3%。”
“逻辑推演结论：立刻出手相救，将耗费你仅存的全部体力，且成功率极低，双双死亡的概率为91%。最优选择：放弃目标，保存实力，独立执行原定计划。”
AI的绝对理性，像一堵冰墙，横亘在他和倒在地上的林灿之间。
放弃她，自己活下去。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李纪恒的脑海里，却清晰地闪过了另一幅画面——在他高烧昏迷时，林灿那只握着水壶、犹豫了三次最终还是伸过来的手。
概率不是一切……
我欠她一条命。
他做出了选择，不是基于科学家的计算，也不是基于英雄式的冲动，而是基于“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条他自己内心的底线。
他没有去碰任何药物，而是扑到那堆从外面捡回来的废品里，用颤抖但异常稳定的手，翻出了几根不同规格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高传导性金属线，和一块从某个旧设备上拆下来的强力磁铁。
他爬到林灿身边，不顾她身上乱窜的蓝色电弧，用尽力气将她翻了过来，让她趴在地上。
然后，他用那几根金属线，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刺入了她背部脊椎旁的几个关键神经节点附近。
这是一场外人看来匪夷所思、近乎巫术的“手术”。
他正在用最原始的物理方法，凭借自己对22世纪生物工程学和神经电学的深刻理解，徒手创建一个微型外部磁场，从物理层面，去干扰、屏蔽并最终切断那支增效剂与她中枢神经系统之间的硬件连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纪恒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视线也开始模糊。
终于，在最后一根金属线被他用磁铁调整到特定角度后，林灿身上那狂乱的抽搐，缓缓停止了。她整个人软了下来，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但那擂鼓般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总算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李纪恒自己也因耗尽全部心力，眼前一黑，虚脱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林灿醒了过来。
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昏暗的管道，而是扔在她身旁、被暴力拆解开的增效剂模块，以及……李纪恒用一块木炭，在地上画下的、她一个线条都看不懂的、密密麻麻的神经通路干扰图。
她再抬头看向靠在墙边、脸色比死人还难看的李纪恒时，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最初的审视和提防，也不是后来的合作与评估。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困惑，以及一丝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恐惧的眼神。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懂点旧知识的拾荒者。
“你……到底是谁？”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李纪恒疲惫地睁开眼，看着她，没有解释自己的来历。
“我只是……暂时屏蔽了它和你神经系统的物理连接。你需要休息，大量的休息，”他有气无力地说，“否则，你的大脑还是会因为过载而死亡。”
他说完，便靠在墙边，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一个字。
他迅速地，重新将自己伪装回了那个沉默寡言、体力不支、没有任何威胁的“弱者”，将自己刚刚暴露出的、那惊世骇俗的能力，重新用沉默和虚弱隐藏了起来。
管道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林灿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再追问。她眼神中的复杂情绪，却愈发浓厚。
李纪恒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终于彻底明白，在这个废土之上，“善意”是一种比武器更危险的东西。
一旦暴露，就必须用更多的“沉默”，来为它制造足够厚的护盾。
他，己经从一个只想活下去的“无知求生者”，正式迈入了“有判断力的系统观察者”这个全新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