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像沉在最深的海底,听不到一丝声音,连光都被彻底吞噬。
李纪恒的意识,就像一小撮在无尽黑暗中即将熄灭的余烬,微弱地闪烁着。
他还活着……?
为什么这么冷……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没有西肢,没有躯干,只有一团被冻僵的思绪,困在一个狭小的、冰冷的囚笼里。
紧接着,他“听”到了自己微弱的心跳声。
咚……咚……
缓慢,却无比清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像是遥远冰层下无声的暗河。
维生系统……出故障了?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一抹模糊的红光穿透了黑暗,在他的“眼前”断续闪烁。
视野,正在从一片混沌中缓慢聚焦。
他看到了一层半透明的盖子,就在自己脸的上方,上面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霜层的外面,那抹红光正执着地一闪、一灭,将周围生了锈的金属墙壁映照得鬼魅一般。
空气里,有一股臭氧和金属锈蚀混合在一起的、干涩刺鼻的味道。
休眠舱。地下实验室。
记忆的碎片开始拼接。
就在这时——
“嘀——!!”
一声刺耳到极点、被无限拉长的金属警报声猛然划破了死寂!
警报声的冲击,让李纪恒的瞳孔本能地缩成一个针尖。休眠舱盖上方的控制面板随之亮起,一串鲜红的数字触目惊心。
一个冰冷、破碎的电子音在实验室里回响:
“警告……维生系统……滋……出现不可逆……崩溃……生命……体征……即将……滋……终结……”
十五分钟。
他只有十五分钟。
李纪恒的脑子在一瞬间进入了绝对冷静的状态。
心肺功能在衰竭,肌肉萎缩程度恐怕超过了80%……必须立刻脱离休眠舱。
他开始尝试活动自己的手指。
没有用。
他只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神经抽动,那感觉就像隔着厚厚的棉被去触碰一根羽毛,若有似无。肌肉组织己经不听大脑的指挥。
他没有浪费一秒钟在恐惧或者绝望上,而是立刻开始回忆休眠舱的手动紧急脱离程序。他的大脑像一台超级计算机,疯狂地检索着数据。
紧急脱离需要三个步骤……第一,切断主能源……第二,手动排空维生凝胶……第三,解锁机械锁。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意志力拧成一股钢索,强行命令自己萎缩的手臂,在那粘稠、冰冷的维生凝胶中摸索。
动作缓慢得像是在放慢镜头,手臂因为无力而剧烈地颤抖着,但他的目标无比明确。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舱壁内侧一个冰冷的凹槽。就是这里。
以我现在的体能,完成这一切的成功率是……17%。
这个冰冷的数字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成功率很低,但不是零。哭喊和恐惧,无法让这个数字增加千分之一。
就在他准备执行下一步时,他的视网膜上,毫无征兆地跳出了一行破碎的绿色数据流,像是幽灵。
紧接着,那个稍微清晰了一点的AI语音再次响起。
“……中央AI‘阳关’……启动……”
“权限核验失败……执行‘低功耗被动应答协议’。本机不具备控制功能,仅限播报。”
“……核心数据库……受损92%……外部时间校准……”
“……公元2925年6月24日……”
李纪恒那颤抖着、正准备发力的手指,第一次停顿了。
不是因为一个休眠舱的AI突然启动,而是因为那个日期。
2925年……?
我休眠了……800年?
一股难以言喻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冲击,几乎要将他冷静的堤坝彻底冲垮。妻子的笑容、女儿咿咿呀呀背诵《赤壁赋》的声音,像沉没深海的船里最后亮着的一盏灯,在他脑海的漆黑中闪烁了一下,然后“轰”的一声,被无尽的冰冷海水彻底压碎、熄灭。
不。
他猛地掐灭了所有思绪。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检测到‘北极星’集团防火墙协议……警告:本机属于被清除序列……120年前……本机己被官方网络清除……”
“阳关”的报告还在继续,但李纪恒己经不再理会。北极星集团?清除序列?这些陌生的词汇,他一个也听不懂。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面板上的倒计时己经变成了鲜红色。
他的手艰难地移动到控制面板的左下角,用尽力气,蜷起指节,重重地敲击了三下。一下,两下,三下。
面板发出一声轻微的蜂鸣,维生凝胶的循环泵声戛然而止——他触发了液压阀的紧急断电保护。
紧接着,他摸索到旁边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凹槽,用指尖抠住边缘,颤抖着将一个备用的物理电源接口拔了出来。
电路强制断开。
“咔哒”一声,厚重的休眠舱盖的机械锁应声弹开!
粘稠的、带着腥气的维生凝D胶“哗啦”一下涌出,流淌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李纪恒像一具破烂的玩偶,赤身地从舱内滚落,重重摔在地上。
“咳……咳咳咳!”
肺部像是破裂的风箱,他剧烈地咳嗽着,将残留在气管里的凝胶呕吐出来。身体的控制权正在一点点恢复,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孔不入的寒冷和肌肉萎缩带来的剧痛。
他尝试站起来,双腿却像两条不属于自己的面条,完全不听使唤。
他只能依靠自己那两条同样孱弱的双臂,像一条虫子一样,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爬向实验室唯一的出口——那扇布满锈迹的、厚重的合金门。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整个实验室的灯光,包括那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全部熄灭。
世界,重新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李纪恒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伸出手,重重地按在了合金门旁的紧急开启按钮上。
“嘎——吱——”
一阵刺耳欲聋的金属摩擦声中,合金门缓缓向一侧滑开。
门外,没有他想象中的走廊,也没有任何灯光。
只有一股夹杂着沙尘与腐朽气味的狂风,猛地倒灌而入,吹得他几乎要窒息。
李纪恒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门外。
那是一片被昏黄色天空笼罩的、一望无际的钢铁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