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轻飘飘的“汤…还可以。你…也喝点吧。”，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顾衍心底激起的，却是足以颠覆世界的滔天巨浪。
他低着头，笨拙地给自己盛汤，勺子撞在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那声音里，藏着他无处安放的巨大喜悦和难以置信的激动。他不敢抬头，怕自己眼中汹涌的情绪会吓到她，也怕那控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会暴露他此刻像个得到全世界认可的傻小子般的心境。
苏茶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和低垂的、泛着可疑红晕的耳根，心底那最后一丝冰冷的戒备，如同春日暖阳下的薄冰，悄然融化，露出底下柔软的土地。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像初绽的花蕾，悄悄舒展在她微微弯起的嘴角。
她低下头，继续小口地喝着碗里温热的汤。这一次，那清甜的滋味似乎更清晰地熨帖了胃部，也悄然流入了心田。
接下来的日子，公寓里的空气像是被重新置换过。虽然依旧有沉默的时刻，但那沉默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压迫和对峙，而是一种带着试探性暖意的、小心翼翼的宁静。
顾衍依旧笨拙，但他笨拙的方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厨房不再是他的灾难现场（虽然偶尔仍有小意外），而成了他笨拙耕耘的“战场”。他开始系统地研究养胃食谱，手机里存满了各种美食APP和营养学文章。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被脱下，随意搭在椅背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与他气质极其违和的、印着卡通小熊的围裙（据说是王助理“贴心”采购的）。他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步骤，一边笨拙地切着形状各异的蔬菜，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火…慢炖…三十分钟…不能放辣椒…”
苏茶有时会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那厚实柔软的地毯让她赤脚踩上去时总会舒服地蜷一下脚趾），捧着一本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厨房。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围着滑稽的小熊围裙，在氤氲的热气中手忙脚乱，额角可能还沾着一点面粉，她心底那点笑意便忍不住漾开。她发现，褪去那层冰冷暴戾的外壳，专注于“做饭”这件平凡小事的顾衍，眉宇间竟然有种奇异的、近乎纯粹的认真和…可爱？
当他把那些卖相逐渐进步、味道也越来越稳定的“作品”端到她面前时，眼神里的期待和紧张，像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苏茶会平静地接过，小口品尝，然后给出简短的评价：“嗯，比上次好。” 或者，“盐好像多了点。” 每当得到一句肯定的评价，哪怕只是“还可以”，顾衍眼底瞬间亮起的光芒，都让苏茶的心也跟着轻轻一颤。
他开始学着“制造”一些不刻意的陪伴。
苏茶靠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他会默默地坐到沙发的另一端，隔着一个安全的距离，也拿起一本财经杂志。但苏茶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会从杂志上方飘过来，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安静的、温煦的暖意。当她因为电影情节微微蹙眉时，他会立刻放下杂志，紧张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常常让苏茶哭笑不得。
他不再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跟着她出门，而是会提前询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今天…想出去走走吗？天气不错。” 得到她点头后，他会像个尽职的司机和保镖，安静地开车，保持一步的距离跟在后面。路过花店时，他看到苏茶的目光在一束淡紫色的风信子上停留了几秒。第二天清晨，客厅的花瓶里，就插上了新鲜欲滴的、带着晨露的紫色风信子。没有言语，只有清雅的香气在晨光中弥漫。
那个带着伤痕的保温杯，依旧摆在茶几最显眼的位置。但它的旁边，渐渐多了许多温暖的小物件：苏茶喜欢的卡通暖手宝，一个憨态可掬的陶瓷小兔子（据说是顾衍“路过”某家店时“顺手”买的），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据说对胃好的花果茶。
顾衍的改变笨拙而缓慢，却像春雨，无声地浸润着苏茶曾经干涸恐惧的心田。她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看他的眼神里，戒备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探究的平静，甚至偶尔会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这天晚上，顾衍难得没有在厨房“奋战”。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学着苏茶的样子），面前摊着一堆文件，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什么棘手的问题。暖黄的落地灯光笼罩着他，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竟显出几分平日里罕见的沉静。
苏茶洗完澡出来，裹着柔软的睡袍，头发还带着湿气。她习惯性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书。
顾衍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被水汽蒸腾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发梢上，眼神暗了暗。他放下手中的钢笔，沉默地起身，走向浴室。
苏茶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很快，顾衍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柔软的干发巾。他走到苏茶身边，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压迫感，而是保持着一点距离，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他伸出手，将干发巾递给她，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头发…湿着容易着凉。擦擦。”
苏茶看着他手中的干发巾，再看看他蹲在自己面前、带着认真和关切的眼神。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像揉碎了星辰的夜空。那一刻，他身上那种惯有的、令人紧张的气场似乎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笨拙的温柔。
一股陌生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涌上苏茶的心头。她伸出手，接过了干发巾，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掌心。两人同时微微一颤。
“谢谢。” 苏茶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软。
顾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底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受宠若惊的光芒！那光芒亮得惊人，甚至让苏茶有些不敢首视。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慌乱，仿佛怕自己再停留一秒，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你…你看书吧。我不打扰你。” 他快速地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回到了自己在地毯上的位置，重新拿起钢笔，假装专注地看着文件。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握着钢笔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壮阔。
苏茶拿着柔软的干发巾，慢慢地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发丝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传递过来的、微热的触感。她看着地毯上那个看似专注、实则全身僵硬的男人，心底那片曾经被恐惧和绝望冰封的角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温暖的种子，正在悄然破土，萌发出一点新绿。
她低下头，唇角弯起一个清晰可见的、温柔的弧度。那笑意，像初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花，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却无比真实。
窗外，月色温柔地洒满城市。公寓里，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和钢笔在纸上划过的细微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纸张的味道，还有一丝…名为“心动”的、无声流淌的甜蜜。
暴君笨拙的追求，终于以他独有的、跌跌撞撞的方式，叩开了紧闭的心门。
而门后，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一片刚刚被阳光照亮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