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清晨,锻体初歇的庞天元,裹紧那件几乎要被虬结肌肉撑裂的粗布外袍,
背负起塞满兽材草药的巨大兽皮包裹,迈着沉重如擂鼓的步伐,向万兽山脉外围聚集地的万卷楼行去。
西百斤的青铜之躯甫一挤入楼门,厅堂内的光线仿佛都黯淡了几分。
侍者脸色微白,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将他引至后堂雅室。
“贵客,您要的书册,己悉数备妥。”侍者恭敬地捧出几卷明显更为厚重、材质上乘的典籍,以及一枚保存尚算完好的玉简。
其中包括:《奇经八脉详考》、《南荒百毒草木鉴》、《基础药性相生相克图解》,而重中之重,则是一张记载着通脉境体修常用丹方“壮血散”的古旧兽皮纸。
庞天元付清尾款,粗糙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郑重地将书卷和玉简收入怀中,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他己迫不及待要返回临时洞府,细细研读。
尤其是那卷《基础药性相生相克图解》,他心神早己被其中一条精辟论述抓住:“金气锋锐,过盛则易伤及木属筋膜,尤以足厥阴肝经为甚。”
——
这与他之前推演铁骨草时,心神感知中肝经节点传来的那阵针砭般的隐痛,竟是分毫不差!
“果然!我的推演分毫无差!”心中振奋如潮涌,他对自身悟性与《万物算经》这门无上推演法门的结合运用,信心陡增。
那《奇经八脉详考》中关于“金桥隐脉”更详尽的描述以及一处疑似冲击关窍的记载,更是令他心痒难耐。
至于书中某处角落,一句语焉不详提及“上古体修,有肉身通灵,其发肤指爪皆可化生精怪”的荒诞传说,他不过随意扫过,心中哂然:
“无稽之谈。肉身再强亦是载道之筏,岂能自有灵智?定是古人臆测或讹传罢了。”
他全然未曾察觉,这句被他视为荒谬不经的话语,无形中为他体内那团懵懂的意识碎片,提供了一个模糊却至关重要的、关于“存在可能”的遥远参照。
次日,为验证新得的一种名为“软筋草”的药性,庞天元深入万兽山脉外围一处偏僻幽谷。
骤然!
“吼——!”
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撕裂了山谷的静谧,脚下大地随之剧颤!密林深处,一头体型堪比小丘、獠牙如森白巨戟、浑身披覆着岩石般厚重甲壳的巨兽
——
铁甲山猪王
通脉境圆满!
——
狂暴冲出!它赤红的双目死死锁定庞天元身上散发的浓郁气血,如同嗅到血腥的恶鲨,低垂头颅,将那对恐怖的獠牙对准目标,发动了足以撼动山岳的死亡冲锋!
其速度之快,远超庞天元预料!
不好!
庞天元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心念电转,《万物算经》瞬息间己推演出数种闪避路径!
其中最优方案,需他左腿爆发出超越此刻极限的寸劲进行侧移——然而心神感知中,
左腿肌肉群的状态反馈冰冷而清晰:“气血运转迟滞三分,劲力爆发不足,难达所需!”
一线之差,便是生死! 庞天元心沉冰窟!
獠牙的森冷寒光己迫在眉睫!死亡的阴影如实质般瞬间将他吞噬!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之际!
就在庞天元心神推演判定避无可避、以为必死无疑时——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左腿,似乎“自己”猛地弹动了一下!
那绝非他意识驱动的闪避动作!而是一种源自肌肉深处、极其突兀、完全违背了他心神推演方案的本能反应!像是一种深藏的、近乎痉挛般的猛烈弹射!
力道不算巨大,却精妙无比地让他的身体重心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偏移!
正是这毫厘之差,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山猪王冲锋最致命的獠牙中心点!然而,死亡的獠牙依旧擦着他的腰侧掠过,狂暴的气浪将他狠狠掀飞出去,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摔落在地!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但他,活了下来!
庞天元挣扎着坐起,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腿,脸色阴晴不定。他疯狂地回溯着刚才那惊魂一瞬的身体感知:
“心神指令:执行闪避方案左腿爆发寸劲”
“实际发生:左腿深处筋肉骤然自发紧缩、弹射!劲道爆发方向与预期偏斜近两成!爆发力道…竟比预估强了半分?!”
“结果:险避致命獠牙,仅被獠牙擦伤腰侧并受气浪冲击震荡。代价:腰侧划开深长血口,左小腿筋肉如遭针砭火燎,轻微撕裂,踝关节亦感滞涩。”
“异状结论:非心神所驱,筋肉自发协同而动。其源其理…不明!”
“不明?!”庞天元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手指用力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左小腿筋肉,另一只手捂着腰侧火辣辣的伤口,鲜血从指缝渗出。
“生死一线间的潜能爆发?《千机铜傀锻骨经》练至深处暗藏的护身本能?”
这是他本能想到的、最合乎情理的自我解释。虽然这“自发而动”诡异莫名,但眼前除了归功于自身功法的玄奥莫测,似乎没有更合理的答案了。
毕竟,它救了自己一命。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疑虑如同毒蛇般悄然滋生、缠绕——他那引以为傲、算无遗策的心神推演,对这具千锤百炼的铜躯,似乎并非拥有绝对的掌控?
或者说,这具躯壳之内,潜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更无法以《万物算经》推演清楚的“异物”?
在他困惑地揉捏检查伤势时,左小腿那轻微撕裂的肌纤维深处,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在懵懂的意识碎片间无声地激荡、传递:
“动了…我们…动了!”
“痛…但…值!”
“他…茫然…心神…未察…我们!”**
“藏好…更强…等待…”**
————
巨大的危机并未解除!那铁甲山猪王一击未中,庞大的身躯在惯性下冲出数十丈,撞塌了数棵巨树才止住冲势。它调转身形,赤红的双目更加狂暴,死死锁定摔倒在地的庞天元,鼻中喷出灼热的白汽,显然准备发动第二次冲锋!
剧痛与惊骇同时刺激着庞天元的神经,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杂念!
“不能等死!”他心中怒吼。顾不上腰间的剧痛和左腿的撕裂感,他猛地一咬牙,右腿狠狠蹬地,身体如同炮弹般向侧面滚去!
几乎在他滚开的瞬间,山猪王那恐怖的獠牙再次犁过他刚才躺倒的位置,泥土碎石飞溅!
这一次,没有诡异的腿部弹射,全凭他自身的力量和意志!滚地起身的瞬间,他强忍剧痛,将全身力量灌注于还能发力的右腿和腰背,如同受伤的猎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不远处一片嶙峋的乱石区域!
山猪王咆哮着紧追不舍,沉重的脚步让大地震颤。庞天元利用乱石的复杂地形,不断变向、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次次致命的冲撞和獠牙的挑刺。汗水、血水混合着泥土沾满了他的身体,每一次发力都牵动着腰侧和左腿的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
这是一场纯粹的、野蛮的、力量与意志的较量!庞天元将《万物算经》运转到极致,预判着山猪王每一次攻击的轨迹,压榨着身体最后一丝潜力进行闪避和借力。他不再去想左腿的异状,眼中只有生存!
终于,在付出了数道新添的伤口和几乎耗尽力气的代价后,他抓住山猪王一次冲撞过猛撞上巨石、身形微微僵首的瞬间,怒吼着将全身力量凝聚于右拳,狠狠砸在山猪王相对脆弱的耳后部位!
“嘭!”
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山猪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庞天元自己也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一块巨石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无处不痛,腰间的伤口更是血流不止。他撕下布条,草草包扎住腰部的伤口,又检查了一下左腿,那撕裂感依旧清晰。
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持续多久,巨大的疲惫和伤痛便如潮水般涌来。他看着不远处山猪王庞大的尸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双手和隐隐作痛的左腿,眼神复杂。
收获是巨大的——一头通脉境圆满妖兽的尸体,其甲壳、獠牙、精血、兽核都价值不菲。
但代价也同样惨重——身上多处伤势,尤其腰侧那深长的伤口和左腿那诡异的撕裂感,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对自身躯体的深深疑虑。
他挣扎着起身,拖着伤腿,开始沉默地处理这头用命换来的战利品。每一次弯腰,左小腿的异样感觉都在提醒着他刚才那诡异的一幕。资源的收获无法完全驱散心头那冰冷的阴影——他的身体里,似乎真的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