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尘埃在从破窗斜射进来的光柱中无声翻涌。庞天元瘦削的身影立在供桌前,目光扫过那些蒙尘的灵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带着几分讥诮的弧度。
“各位族老,”他的声音不高,在空旷寂静的祠堂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瞧瞧,当年指点星汉,推演天机,何等风光?偏要去碰那引星下咒的禁忌,惹得龙颜大怒,抄家流放。昔日交好的,翻脸落井下石;结怨的,更是恨不得踩上几脚……庞家啊,就这么散了。有钱的远遁海外,没钱的……如我这般,在人家账房里讨口饭吃,勉强续命罢了。”
他摊开手,掌心是几枚刚从路边荆棘丛中摘下的、色泽黯淡的野果,表皮还带着泥土。他将野果轻轻放在积满厚灰的供桌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郑重。
“将就着吃吧。上好的三牲祭品?呵,买不起喽。”庞天元的目光扫过供桌,最终落在桌腿下那块不甚平整、用作垫脚的青石上。石头的边缘似乎因年久踩踏,剥落了一小块,露出里面一点异样的金属光泽。
“嗯?”他心中一动,俯下身,小心地用手指抠了抠那块剥落的地方。更多的石屑簌簌落下,里面赫然包裹着一页薄薄的、泛着幽绿古意的青铜纸片!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石缝中抽了出来。
青铜纸入手冰凉沉重,上面布满了细密如蚁的奇异文字和人体经络图。庞天元借着微弱的光线,凝神辨识:“千机铜傀……锻骨经?”他逐字逐句地读下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以自身为器胚,精血为炉火,外力为锤砧……锻打筋骨,熬炼血肉……金身不灭?”庞天元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随即又被巨大的失落覆盖。庞家先祖以观星术、推演术闻名于世,这种粗鄙不堪、近乎自虐的体修功法,在他们眼中恐怕连垫桌脚都不配。也难怪它会被如此随意地封在垫脚石里,无人问津。
“观星术?引星术?都成了过眼云烟,带不来一粒米!”庞天元攥紧了冰凉的青铜纸,指节发白,“万物算经……”他摸了摸怀中贴身收藏的、父亲唯一留下的那本薄薄的线装册子,那是他这一脉仅存的传承,也是他在账房立足的根本。“算天算地算人心,却算不来一条修仙路。如今,这就是唯一的路了!”
**体修!**
决心既下,庞天元再无犹豫。他寻了祠堂后院一处还算隐蔽的角落,按照《千机铜傀锻骨经》第一层的法门开始尝试。引动体内稀薄的气血,凝聚于骨骼关节之处,然后以意念为引导,模仿锻打之力,冲击、震荡!
“呃!”仅仅片刻,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便从西肢百骸传来,仿佛有无数把小锤在体内疯狂敲击。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经文所载果然不虚,每日修行绝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否则筋骨未锻,气血先枯,反伤根基。一个时辰后,他浑身虚脱地瘫倒在地,大口喘息,但细细感应,却能察觉到骨骼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凝实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缩过。
“锻体境第一层……骨骼密度增加?”庞天元感受着那细微的变化,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振奋。但这过程,实在太痛苦,效率似乎也过于低下。仅仅靠意志硬扛,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所成就。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火花般在他脑海中闪现:“万物算经!万物皆可算,万事皆有度!这锻骨的过程,是否也能‘算’?”
他立刻盘膝坐下,不顾身体的疲惫,强打精神,在心中默默推演起来。方才锻骨时的每一丝痛感的位置、强度、持续时间,气血在冲击下的流动轨迹、消耗速度,肌肉骨骼在震荡下的细微反馈……所有感知到的信息,都被他庞大的心算能力迅速捕捉、分析、建模。
“《千机铜傀锻骨经》记载的发力姿势,在冲击第三脊椎时,力量传导有17%的冗余损耗,且易压迫旁侧神经,徒增痛苦……”
“若将重心左移一寸三分,脊柱微旋七度,同时调整右臂屈肘角度,可使锻打之力更集中作用于目标骨节,效率提升约两成,痛苦减少三成……”
“气血运行至‘足三里’时略有迟滞,若提前半息以意念引导,配合特定呼吸频率(一长两短),可加速13%,减少后续温养所需时间……”
庞天元眼中精光闪烁,万物算经强大的推演能力,正将这部粗犷的体修功法,解析、优化成最适合他自身状况的精密“锻器图谱”!他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留下的这本看似与战斗、修仙无关的算经,竟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潜力。
接下来的日子,庞天元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账房与祠堂后院。白天,他在账本堆里飞快地拨动算盘,将万物算经的本能融入枯燥的数字中,心算能力越发恐怖,连苛刻的账房管事都挑不出错。但没人知道,他脑中有一半的算力,都在反复推演着昨晚锻骨的数据和今晚的优化方案。
夜晚,则是属于痛苦与蜕变的时间。他严格按照万物算经优化后的姿势、力道、呼吸节奏进行锻骨。一个时辰的锤炼,效率远超最初,痛苦也在可承受的范围内。锤炼结束后,他便回到那间西面漏风的破屋,按照算经推演出的最佳温养法门(包括特定的冥想路线和极其节省的粗粮进食节奏),缓慢恢复着几乎耗尽的气血。
进步是肉眼可见的。原本瘦弱的身体,开始覆盖上一层薄而坚韧的肌肉线条,皮肤下隐隐透出金属般的质感。举手投足间,力量感沛然。锻体境第一层“铜皮铁骨”的根基,在万物算经的精密调控下,正被打磨得远超同阶的扎实。
然而,新的瓶颈也随之而来。
“不行!”庞天元看着手中最后一点可怜的铜板,“这点钱买的粗粮和劣质草药,补充的气血连维持每日温养都捉襟见肘,更别说支撑更进一步的锻骨了!”万物算经清晰地给出了警告:气血补充不足,强行修炼,根基必损。
他望向窗外连绵起伏、笼罩在暮色中的巨大黑影——万兽山脉。那里是险地,妖兽横行,毒瘴弥漫,但也蕴藏着无数的灵药、异兽血肉,是体修最好的资粮库。
“账房……终究只是苟延残喘之地。”庞天元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坚定,“万物算经能算尽锻骨之妙,也算出此地方非久留之地。要真正踏上这条体修之路,要获取足够的资源支撑修炼……唯有入山!”
他将那页承载着希望的青铜纸小心贴身藏好,又将父亲留下的《万物算经》用油布仔细包裹。收拾起几件破旧但结实的衣物,带上仅剩的一点干粮和一把豁了口的柴刀。最后看了一眼破败的祠堂和冷清的祖宅。
“族老们,庞家的路,断了。我庞天元的路,就从这万兽山脉,重新开始!”
夜色渐深,一个背负着破旧行囊的孤独身影,悄然离开了这苟延残喘的栖身之所,步履沉稳而决绝,向着那吞噬了无数冒险者、却也孕育着无限可能的茫茫群山走去。山林深处,隐约传来一声悠长而凶戾的兽吼,像是在宣告着这片古老领地的法则。庞天元脚步未停,万物算经己在心中悄然运转,计算着风向、声音来源、可能的威胁等级……
属于他的,以算为引,以身为器的荆棘之路,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