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夕阳像颗熟透的柿子，沉甸甸地坠在天际，将整个机械厂的红砖外墙染成蜜糖色。伊贝贝的工装裤口袋里还揣着上午抄录的技术改进方案，指尖残留着油墨与机油混合的气息。当穆春的手穿过梧桐树影，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时，那些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突然都化作了跳动的音符。
"手这么凉。"穆春皱眉，顺势将她的手整个裹进自己军大衣的口袋。布料摩擦间，伊贝贝摸到他口袋里硌手的硬物——是个用报纸仔细包裹的铁皮盒，隐约透出糖果特有的甜香。她想起上周食堂加餐时，穆春只咬了半块水果糖就匆匆塞进兜里，原来都留到了现在。
远处车间的机器轰鸣声依旧规律地响起，但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样让伊贝贝心悸。此刻的声响倒像是背景音，衬托着厂区小道上此起彼伏的自行车铃铛声，还有远处锅炉房飘来的煤烟混着晚饭香气。伊贝贝数着穆春军靴踩在落叶上的脆响，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也是在这条路上，她浑身湿透地撞进他怀里，从此命运齿轮开始崭新的转动。
"在想什么？"穆春的声音惊散了她的思绪。他停下脚步，军大衣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菊花。伊贝贝仰头，看见夕阳正悬在他肩头，把他浓密的睫毛染成金色，挺拔的鼻梁投下的阴影恰好落在微微上扬的嘴角。这个总在车间里板着脸的技术员，此刻眼里盛着整片晚霞。
伊贝贝伸手拂去他肩头的梧桐叶，叶尖的绒毛擦过指尖，痒得她缩回手轻笑："在想，要是能把现在的阳光装起来，以后阴天时拿出来晒一晒就好了。"话音未落，穆春突然从大衣内袋掏出个玻璃瓶。透明的玻璃壁上沾着细小的水珠，瓶底沉着几颗圆润的鹅卵石，而瓶口，竟封存着半瓶流动的夕阳。
"上周调试光谱仪时顺便做的。"穆春耳朵发红，把瓶子塞进她手里，"技术员的浪漫，勉强合格？"玻璃瓶在掌心发烫，伊贝贝看着那些被折射成虹彩的光线在瓶中流转，忽然想起他教自己画图纸时，也是这样专注又笨拙地想把所有知识都倾囊相授。
风穿过梧桐树的枝桠，卷起几片金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伊贝贝任由穆春揽着她的腰，往厂区家属院方向走去。经过宣传栏时，她瞥见自己设计的节能改造方案海报被贴在最显眼的位置，红笔写的"全厂通报表扬"几个字在暮色中格外醒目。这让她想起刚接手项目时，多少人在背后议论"女娃娃懂什么技术"，是穆春默默把车间二十年的设备日志搬到她宿舍，陪她熬了无数个通宵核对数据。
"下个月厂里要组织技术骨干去上海学习。"穆春突然开口，军靴踢开脚边的石子，"领导说咱俩都在名单上。"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伊贝贝转头，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面上纠缠成缠绵的形状。
家属院的灯光陆续亮起，炒菜的香气和收音机里的邓丽君歌声混在一起飘出来。伊贝贝数着穆春的心跳，靠在他肩头轻声说："你知道吗？第一次听你讲齿轮咬合原理时，我觉得那些专业术语比诗还美。"她感觉到环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穆春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泛红的耳尖："那我以后每天都给你读图纸，读到老。"
路过老槐树时，伊贝贝突然停住脚步。树干上还留着他们刻下的"春""贝"字样，经过风吹日晒，字迹边缘己经有些模糊。穆春从口袋里掏出钢笔，认真地沿着旧痕描摹："等从上海回来，我们刻个新的。"他顿了顿，笔尖悬在树皮上方迟迟未落，"刻...刻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这句话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伊贝贝心底激起千层浪。她望着穆春认真的侧脸，突然想起穿越前的自己，在冰冷的实验室里独自调试设备到深夜的孤独。而此刻，有个人愿意与她共享每个日出日落，把最艰深的技术理论变成最动人的情话。
"好。"伊贝贝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远处的车间突然传来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却不再让她感到窒息。相反，这声音像极了心跳，充满生命力地跃动着。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誓言，而玻璃瓶中的夕阳，正把两人相握的手染成蜜糖色。
暮色渐浓，穆春送伊贝贝到女工宿舍楼下。分别时，他变魔术般从大衣里掏出个油纸包——是两个刚出炉的糖火烧，还带着腾腾热气。"食堂王师傅特意留的。"他把油纸包塞进她手里，耳尖红得能滴血，"明天...明天我带你去看护城河的枫叶？"
伊贝贝咬了口酥脆的糖火烧，甜蜜在舌尖蔓延。她望着穆春在路灯下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穿越时的迷茫、初入车间的困境，都不过是为了此刻的相遇做铺垫。晚风送来远处的汽笛声，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蓬勃朝气。而她与穆春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宿舍楼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伊贝贝摸着口袋里的玻璃瓶，里面的夕阳依然在缓缓流淌。她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只要有穆春在身边，自己的世界就永远不会黯淡。那些经历过的艰辛，终将成为岁月酿就的蜜糖，见证这份在齿轮与图纸间生长出的，最纯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