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众人举箸用膳的间隙,瑾昭广袖一拂,案上的新菜连带青玉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嬴政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在她空荡荡的食案上停留片刻。
瑾昭作出一副“臣己经用完膳”的乖巧模样。
“少府丞。”嬴政突然开口,“可是膳食不合心意?”
“岂敢!”
瑾昭连忙摆手,“吴大厨的手艺精妙绝伦,臣只是……”
“只是还有文书未批。”
张良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空碟往瑾昭这边推了推,碟底还沾着几滴酱汁,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文书?”嬴政挑眉,“寡人记得,卿昨日方归咸阳。”
瑾昭硬着头皮拱手:“臣记岔了,实则是关于韩地军情的奏报尚未撰写。”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强调确有此事。
嬴政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瑾昭自从来到这儿,何曾正儿八经写过半份奏章?
“扶苏,给她笔,让她写。”
“诺。”
扶苏应得干脆,转眼就捧来整套书写工具。
瑾昭盯着案上的东西,握着毛笔的手微微发颤,这笔杆怎么比刀还沉?
嬴政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寡人等着爱卿的奏报。”
殿内烛火摇曳,众人用完膳后,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帝王屈指轻叩玉案,“诸卿,继续方才韩地之议。”
蒙毅整了整衣冠:“臣以为当先取韩,以震六国。”
王翦抚须沉吟:“若取韩地…当先围阳城,断新郑粮道,三月可下。”
老将军手指在舆图上划出几道进军路线,每条都标注着粮草补给点。
瑾昭缩在角落,面前竹简上一字未动,案几左上角放着己写好的菜谱。
她这会正拿着铅笔在纸上勾勒Q版群像。
“瑾昭可有高见?”嬴政突然点名。
瑾昭手一抖,笔下嬴政Q版头上的冕旒顿时歪了几分:“臣以为……”
她啥也没听,急中生智举起画纸,“不如先看看这个战略图?”
纸上赫然是冕服嬴政举着灭韩的横幅。
包子脸扶苏低头在竹简上写写画画,
炸毛王翦挥舞手中剑,
张良……张良在偷吃东西,
还有头顶李斯名字的小人,拿着冰块?
“噗——”
扶苏急忙以袖掩面。
王翦凑过来,铜铃眼瞪得更圆:“老夫哪有这么胖!”
张良盯着画纸细看:“少府丞这‘战略图’倒是别致。”
嬴政面无表情地抽走画纸:“寡人倒不知,少府丞还有这等‘军国大才’。”
他将“大才”二字咬的极重。
“那臣走?”瑾昭干笑着说道。
嬴政不理她,拿着画纸回到案前:“继续商议。”
张良偷换话题:“良尝闻魏王假近日大兴土木,修葺大梁城墙。若遣奇兵偷袭……”
这番话巧妙将矛头转向魏国。
嬴政眸光微动:“先生似对魏国颇有研究?”
“五都相争,其隙可乘。”张良从容地执杯浅啜。
李斯冷眼审视张良:“张先生倒是出人意料。”
瑾昭又拿出纸画,一个Q版张良正把写着“韩”字的小旗,偷偷换成“魏”字。
“六国,皆是囊中之物。”
嬴政目光如炬扫过群臣,最终落在张良身上,“张先生今日之议,颇合寡人之心。”
“大王,此人来历……”
“着张良任长史,协理军政文书。”
嬴政不容置疑地打断李斯,“即日迁入官舍。”
这突如其来的任命让殿内一静。
长史虽非高位,却可参预机密,当年李斯便是由此起家。
张良犹豫再三还是起身领命,毕竟在这儿容不得他拒绝:“臣领命。”
瑾昭手中的张良小人头顶多了个官帽,腰间加了个官印。
王翦拍案大笑: “妙!老夫正缺个会算粮草的。”
“灭韩之议,容后再决。今日到此为止。”
群臣散尽后的章台宫有些安静。
瑾昭正猫着腰收拾案几,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瑾昭。”
嬴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奏章。”
瑾昭浑身一僵,低头看见自己案上全是涂鸦。
“在、在这儿!”
她闭眼把那叠画纸往嬴政手里一塞,转身就跑。
玄色衣袂翻飞,瑾昭己然窜出殿外。
嬴政低头展开画纸,身着冕服的自己正揪着头顶瑾昭二字Q人的耳朵……
夜风穿堂而过,卷起他手中的画纸哗啦作响。
嬴政望着那个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忽然轻笑出声。
“来人,明日给玉阳宫送套新笔墨。”
殿外传来“扑通”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某人一瘸一拐还坚持狂奔的脚步声。
[《秦史·瑾昭列传》载:
十六年夏,王召群臣议天下大势。张良陈六国强弱之策,王异其才,拜为长史。
既罢,王索奏章于少府丞。瑾昭惶遽,遽奉画帛以代,其上图君臣戏貌,栩栩如生。
王展卷,昭己疾趋出殿,屐遗而不顾。王莞尔,史官异之,记曰:“王览画而哂,竟不加罪”。]
宫道上,“将军!李大人!”
瑾昭追上离去的二人,取出菜谱递上,“做菜的诀窍都在这儿呢。”
王翦乐呵呵地塞进怀里,“多谢小友。”
李斯矜持地颔首,却在袖中将纸攥得死死的。
夜色深沉,瑾昭与张良一前一后踏出宫门,台阶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喏,给你的。”
瑾昭突然从背后变出个青玉碟,糖醋里脊金黄油亮,热气蒸腾而上,散发着的香气。
张良微微一怔,接过碟子时指尖触及温热的碟底:“章台宫的庖厨,倒是勤勉。”
他抬眸看向瑾昭,“二更天了还开灶?”
“可不是嘛!”
瑾昭边走边信口胡诌,“吴大厨听说新上任的张长史爱吃,特地做的。”
其实这是她吃不下,放空间未动的那份。
张良轻笑,“少府丞这份‘借花献佛’,倒是别致。”
“不吃还我。”瑾昭作势要抢,却见张良己经优雅地拾起一块。
张良咬破外壳,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忽然想起那日饿得发昏时,也是这双手递来救命的饼。
夜风拂过廊下风铃,莫名让那些被强绑来秦国的恼火、被迫接旨封官的郁结,此时都随着糖醋香气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