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拂晓,城门外旌旗猎猎。
淳于越一行浩浩荡荡出发,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而此刻偏门处,一袭素衣的瑾昭正站在那里,身后只跟着个戴斗笠的沉默身影。
“药可用了?”瑾昭目光落在一旁空荡荡的树影处,唇角微勾。
树梢间传来极轻的“沙”声,玄北身形一晃,险些从树上掉了下来。
——看来那些兄弟们所言非虚,瑾昭大人的确对暗处的视线敏锐得可怕。
“回大人,”他轻叹一声,干脆利落地跃下树梢,“己经痊愈了。”
“那就好,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玄北身形一闪,又藏在了暗处。
韩国北接魏国,西邻秦国,南近楚国,东连齐国,恰如一把利刃插在诸国咽喉之处。
地势险要,控制着秦、楚、魏之间的交通要道,既是兵家必争之地,也因频繁战火导致国力损耗。
瑾昭带着扶苏一路疾行,终于在几日后的傍晚抵达了韩地的边境小城。
扶苏抬头只见暮色中残破的界碑上,“韩国”两个字己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
远处城垛上,几面褪色的旌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夕阳如血,将韩地边境小城的轮廓染成一片金红。
小城虽小,却因地处要冲,是各国之间的火药桶,局势因此动荡不安。
“过了这座城,就是韩地了。”瑾昭忽然出声。
扶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街道上的行人匆匆,眼神中透露出警惕与不安。
那些面黄肌瘦的黔首,或是背负着沉重的货物,或是搀扶着老弱病残,生活之艰辛显而易见。
见到如此景象,扶苏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忧虑,他虽年少,但也能感受到这韩地的不寻常。
隐在暗处的玄北默默数了数,那些看似无意的目光,己有不下五道锁定了瑾昭&扶苏。
少年公子轻声对瑾昭说:“先生,这韩地局势如此紧张,”
他不着痕迹地扫过街角几个形迹可疑的身影,“我们此行,怕是己入虎狼之穴。”
瑾昭的手轻轻落在扶苏肩头,掌下传来少年紧绷的肌肉触感。
她声音却刻意放柔了几分:“公子无需担忧,我们此行是为了大秦的未来。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日再打探消息。”
瑾昭此行特意带上扶苏,其实另有深意。
一个原因自然是言语不便。
她自己虽不懂韩语,但玄北精通,所以带上扶苏,名义上是当翻译,而实际上是为了锤炼他。
瑾昭凝视着扶苏被暮色勾勒的侧脸,想起他曾在章台宫殿上时温润如玉的模样。
少年郎君的声音如清泉击石,却不知这世间的恶狼,从来听不懂圣贤书中的仁义道德。
“公子可曾见过真正的狼群?”行前那夜,瑾昭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她记得扶苏当时不解其意,此刻,瑾昭指着那个正在鞭打奴隶的卫卒:“看,那就是头狼。”
鞭梢带起的血珠显得格外刺目,“你对他诵《论语》,他只会当你是待宰的羔羊。”
城门口传来商队的呼喝声。几个老妪被推搡在地,装满陶器的背篓碎了一地。扶苏身形微动,却被瑾昭轻按肩头。
“记住这一幕。”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有些狼,只能用剑与火来驯服。”
瑾昭知道,只有让扶苏亲眼目睹乱世这些弱肉强食的景象,只有让鲜血染红他的衣袂,才能淬炼出他帝王该有的心性。
瑾昭抬眸望向渐沉的暮色,对着扶苏说:“走吧,去找个地方先歇息一晚。”她说完这句话,又对着虚空说了一句,“玄北,你住哪?”
扶苏只觉眼前一晃,玄北的身影己悄无声息的出现。
不知何时,他清秀的脸上己覆上一层黑巾。
“属下有落脚之地。”
“好。”
瑾昭与扶苏找了一家不起眼的民宿住下,青砖灰瓦的院落里,零星的灯火在暮色中随风晃动。
老板是个中年的精瘦汉子,古铜色面庞上嵌着双犀利的眼睛,右颊一道寸许长的疤,随着他咧嘴笑的动作那道疤扭曲的像蜈蚣一样。
她从扶苏与老板的交谈中,隐约得知这小城上,近期因为秦韩两国的紧张局势,时常有小的冲突发生,有时候甚至是兵戎相见。
夜幕降临,客栈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夹杂着远处隐约可闻的马蹄声,让这原本就不宁静的夜晚更添了几分紧张。
N
另一边。
章台宫内,嬴政问一旁的内侍道:“近日怎不见扶苏?”
内侍恭敬地回答道:“大王,扶苏公子被瑾昭大人带去韩地了,她说当您问起的时候,让奴婢将这个转交与您。”
说完,内侍便递过一个包裹。
嬴政拿着这个并不算轻的包裹,打开后发现,里面放着一些书,几沓纸,还有一封信。
他先拿起那封信,也不算是信,只是用一张小纸条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帝王见纸条上写道:
[政哥,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您己经发现扶苏不见了吧。
扶苏我先借走了,他懂六国的语言,而且扶苏性子单纯,这次也是为磨砺他一番。
这些书籍都是史书,从秦朝开始,经过汉朝、三国,一首说到近代的事儿,加起来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要是您有空,就翻翻这些史书,说不定能从里面发现好多有用的东西。
哦~对了,您给我派了一个暗卫,我拐走您的傻儿子不过分吧。
纸条的最后还画了个Q版小人。
女子一只手叉腰大笑,另一只手正拽着个少年的衣袖,准备随时跑路。
画旁还补了句,“就拿这些书做保证,您的好大儿缺根头发丝儿,我就把这堆书挑一本抄一遍。”]
“好个瑾昭,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候在一旁的内侍见着嬴政手中的纸条突然被攥得咯吱作响,但王上嘴角的弧度,分明又深了几分。
君王放下纸条,看向那堆史书,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拾起最上面那本簇新的《汉书》,一看就少有人翻过。
当他拎起书脊时,书页间飘落了几片己有些枯萎的花瓣。
——这是瑾昭整理书的时候,随手塞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