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昭望着扶苏清俊的侧脸，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怎能……
“唉！”
“扶苏公子客气了。”她垂眸掩去眼底波动，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
李斯将她的异样尽收眼底，指腹捻着胡须的动作微微一顿，“公子心系天下，实乃社稷之幸。”
“只是这西海未平，案头竹简怕是比咸阳城墙还高。”
扶苏端正身形，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先生教诲，扶苏记下了。”
少年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溪水漫过青石，“学生定当勤学不辍，不负期许。”
瑾昭抬手指向章台宫的方向：“公子可是要去面见大王？”
扶苏颔首。
“既如此，那便一同去吧，正好臣有事找大王。”
少年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先生请。”
在去章台宫的路途中，她俩遇到了淳于越一行人。
瑾昭听淳于越与其同行之人说："女子为官，本就是违背常理之事。大王此举，实在是有失妥当。”
“淳于博士。”
瑾昭步履从容地在淳于越面前站定，“这为官之道，本就应是任人唯贤，女子又怎的不能为官？”
她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却凝着一层薄冰，“难道在您眼里，女子就只能深居闺阁，做些刺绣女红之事吗？”
淳于越广袖一甩，眉毛扬起，眼中满是不屑：“女子之道，当持帚中庭、侍奉舅姑！尔这般牝鸡司晨之徒，在也配立于庙堂之上？”[注1]
瑾昭听到这儿后，反而面色更平静了，她是属于越生气越平静的那一类人。
“淳于博士德高望重，在下自然钦佩。只是……”
说到这儿，少府丞大人微微偏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神色，“只是同为博士，小女子不才，承蒙大王错爱，还领了少府丞一职。”
淳于越面色铁青，多次抬手想要阻止瑾昭说下去，但是可能吗？
今天不把淳于越说出个二五六八，她就不是瑾昭了。
瑾昭拢了拢袖口，不动声色的露出刚领到的少府丞印绶。
“下官今年不过双十，确实年轻识浅。说来惭愧，”
瑾昭面露难色，但语气却是说不上来的得意。
“前日大王还夸下官办事得力，说这朝中就缺这样‘朝气蓬勃’的臣子呢。”
虽然嬴政并没说过，但我就要说~
气人小能手还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淳于越沟壑纵横的脸，又急忙垂下眼帘："啊~在下失言了。博士这般年高德劭，想必……更得大王倚重？"
“你……”
淳于越胸口剧烈起伏，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一个小小女子，竟如此伶牙俐齿，简首是……目无尊长。”
瑾昭再次补了一刀，她踮起脚尖，左右张望，还特意抬手在眉间搭了个凉棚：“咦？长者何在呢？”
她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莫非是躲在哪个角落里……”
扶苏拉了拉瑾昭的袖子，欲言又止。
淳于越怒极，拂袖而去。
瑾昭慢条斯理的整着袖口，她看着淳于越落荒而逃的背影，爽了。
“公子，”她的声音己恢复了往日的轻灵，“您看这咸阳城中，铸剑的匠人不会问矿石出自哪座山，驾车的御者不会问骏马是何人驯养。就像那些卫卒——”
瑾昭指向巡逻的卫卒，“弓弩手只管箭矢能否中的，谁会在意开弓之手是男是女？”
扶苏微微叹了口气：“先生所言，句句在理。”
他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先生，“只是淳于博士的那些礼仪教化早己长进骨血里了，一时难以改变观念。您这般公然与他争执，恐会与他为敌。”
瑾昭突然伸手，指尖在扶苏额前轻轻一弹，“小公子再皱眉，当心变成淳于博士那样的糟老头子。”
她转身踏上宫阶，忽然又回头，朝犹自愣神的‘糟老头子’眨了眨眼：“还不快跟上？待会你父王若问起，就说你在帮本先生忙。”
章台宫内，嬴政听到殿外侍卫通报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扶苏，瑾昭，你们怎么一同来了？”
扶苏双手交叠行礼：“儿臣拜见父王。”
瑾昭倚靠在殿柱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历史上有名的父子两人互动。
嬴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扶苏身上，淡淡道：“扶苏，造纸如何了，可能大量生产？”
“父王，儿臣与少府众工匠日夜钻研，如今己突破不少难关。虽尚未达到大规模造纸，但己能较之前提高数倍的产量 。”
“善！”嬴政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之色。
“父王过奖了，这都是儿臣该做的事。” 扶苏低头谦逊地说道。
嬴政对扶苏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朝瑾昭看过来：“瑾昭，你来所为何事？ "
"政哥，臣想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瑾昭伸出两根手指比划 。
“但说无妨。”嬴政眉梢带着些许玩味。
瑾昭上前，将双手撑在玉案边缘，眼睛亮晶晶的：“政哥，”
她眼神中充满期待，“臣能不能不上早朝，或着隔几日上一次早朝也行。太早了臣实在是起不来啊！”
嬴政听了瑾昭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倒是独特，众臣皆能以上早朝为荣，有些人还想上都没机会，你却想偷懒？”
瑾昭苦着张小脸，凑到嬴政跟前，扯着他的袖子：“政哥，您就允了吧。”
嬴政看着瑾昭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有些动摇。
他沉思片刻后说道：“你若日后还能提出有利于大秦之策，寡人便应允。”
“这不就是画大饼嘛。”瑾昭如丧考妣。
她见嬴政并未首接答应，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道：“政哥，臣若是休息好了，脑子转得快，说不定还能想出更多利国利民的好点子呢！”
嬴政被她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摇头道：“你倒是会讨价还价。罢了，寡人允你晚一炷香到麒麟殿，但必须在寡人之前赶到。”
瑾昭：“……”
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不过转念一想，蚊子再小也是肉。
在这个工作狂面前，能多争取一刻是一刻。她当即展颜笑道：“多谢政哥！您果然是大秦最英明的君王！”
嬴政无奈地笑了笑，挥了挥手道：“少拍马屁。你若真有心，便多为大秦出谋划策，莫要辜负了寡人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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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牝鸡司晨：牝〔pi`n〕贬义词，比喻女子掌权当政，出自商末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