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的青铜钟悬于飞檐斗拱之间,钟身布满斑驳经文,其每一道纹路皆浸透着百年香火。卯初时分,钟声遽然炸响,震得檐角铜铃玎玲作响,惊起满树白鹦鹉。彼时,苏婉清正以羊毫笔之笔尖蘸着雪山参磨就的青金色药汁,于凌墨渊后颈那浅红胎记上精心描绘。凌墨渊半倚于禅房雕花榻上,月白中衣褪至肩胛之处,劲瘦的脊背袒露在外,后颈处那尚未成形的金纹仿若休眠之火,遇药汁便似被唤醒,蠢蠢欲动。
凌墨渊忽然转身,指尖扣住苏婉清的手腕,墨色眼眸中映出她略带惊惶的面容,他说道:“当年国师站在璇玑台观星,称凤凰现世之日,便是璇玑镜重燃之时。”苏婉清瞧见他喉结滚动,唇角还沾着换药时蹭到的药汁,泛着淡淡的金色。凌墨渊继续说道:“太后屠戮所有后颈带有朱砂记的婴孩,却并不知晓真正的凤凰纹,需借雪山参汁引动,而后……”其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尾音被窗外卷入的风搅碎。
苏婉清腕间胎记骤然发烫,似有小蛇在皮肤下蜿蜒游走。她亲眼目睹凌墨渊后颈金纹如熔金般流动,渐渐凝结出凤凰展翅的轮廓,当尾羽扫过脊椎时,凌墨渊忽然闷哼一声,指节因用力而捏得泛白。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触碰,口中问道:“疼吗?”然而,他却突然扣住她的腰将她拉近,带着血味的嘴唇随之压了下来。雪松香与铁锈味在舌尖交融散开,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如鼓。此时,她腕间的胎记与他后颈的凤凰纹同时产生灼烧之感,窗外飘着的菩提叶竟凝滞于半空,就连那十八铜人阵整齐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施主,该添灯油了。”雕花门外传来沙弥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南疆特有的软糯尾音。苏婉清顿时回过神来,只见凌墨渊的唇角渗着血,却还勾着笑容看着她,眼底的光芒晦暗不明地翻涌着。他扯过染血的袈裟裹住两人,指尖在她背上迅速游走,所写内容为“屋顶九宫格,西南角第三片瓦”。她耳垂发烫,却即刻收敛神色,捏着帕子佯装娇嗔道:“大师且稍候片刻,妾身正在给夫君换衣呢。”她的声音中还残留着未褪去的颤音,真似小娘子闺房私事被撞破时的状态。
雕花门后的沙弥听闻果然停顿了一下,苏婉清听到了他袈裟摩擦门框发出的窸窣声。凌墨渊指尖划过她腕间的胎记,忽然低笑一声,眼尾微微泛红:“当年在北疆初次相见的时候,你才这么高,躲在马车里拿着弩箭指着我,如今倒是会装小娘子了。”虽说如此,他的掌心却紧紧地护住她的后腰,指尖按在她腰间软甲的暗扣之上。苏婉清向他投去嗔怪的一眼,而后从袖间取出翡翠算筹。这算筹乃是方才换药时藏于掌心的,只见她指尖轻轻一弹,算筹便如流星般朝着房梁某处的砖缝疾射而去。
随着“咔嗒”一声轻响,头顶的瓦片顺势翻转,暗格之中的青铜弩机显露出来。那弩机上的七根弩箭寒光凛凛,此乃《九阙天工图》所记载的“千蜂阵”。凌墨渊猛地踹开窗棂,狂风呼啸,他身上的袈裟随风舞动。苏婉清瞧见自己的身影映于他的眼眸之中,刹那间,凌墨渊将她拦腰抱起。“抓紧!”他话音刚落,弩机即刻发动,箭雨仿若蜂群倾巢而出,倾泻而下,与此同时,门外传来铜人阵发出的沉闷声响。在剧烈的晃动之中,苏婉清摸到凌墨渊怀中有一硬物,低头看去,竟是半枚虎符,其纹路与她娘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半枚恰好严丝合缝。
月光之下,护国寺的飞檐投下阴影,瓦当上所刻的辟邪纹在箭雨之中若隐若现。苏婉清听到凌墨渊在她耳边轻轻发笑,那笑声中透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然:“当年你娘将你托付于我之时,曾言待凤凰纹成之日,便携带虎符前往北疆找寻你舅舅。如今……”凌墨渊转头望向苏婉清,眼尾泛红,仿若即将滴血,“该让太后知晓,真正的凤凰,绝非任人宰割的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