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胭脂铺的青石板在身后再度闭合,凌墨渊的手掌依旧紧扣着苏婉清的肘弯,井水濡湿的绣鞋于青砖之上印下湿漉漉的痕迹。春夜之风裹挟着胭脂香从巷口拂过,他忽地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月白色的衣摆擦过墙角那带有璇玑纹的地方——此纹乃是二十年前太后暗桩的标记,于夜色之中散发着极淡的荧光。
凌墨渊自袖中取出半幅被水浸湿的舆图展开,指尖滑过护国寺后殿的莲花纹样,说道:“浴佛节要在三日后才到来。地宫每年仅在浴佛节前的三日开放修缮,明日起寺中便会有香客入住。”他抬头之时,檐角宫灯的光在眼底映出细碎的光影,又道:“回我的暂居之处商议吧,那里有《钦天监密档》。”
三更天的时候,王府侧门的铜环轻响,苏婉清随着凌墨渊穿过爬满紫藤的抄手游廊,她突然发觉这是自己首次踏入凌墨渊的“领地”。檐下悬挂的琉璃灯刻着璇玑八卦,这与暗室琉璃瓶上的符纹极为相似,墙角的石几上放置着半融的凤凰烛台,蜡泪之中凝结着未燃尽的璇玑符碎片。
“这是我母族遗留下来的别苑。”凌墨渊推开书房的木门,桐油味与书卷气混合着扑面而来。整面墙的檀木书架之上,《苗疆蛊事》《璇玑图考》等典籍在泛黄的绢帛上摊开着。“昨夜于井底发现的‘凤凰逆羽’卦象,与《钦天监密档》里的‘离火破阵’相对应——护国寺地宫的莲花砖,实际是依照璇玑星图排列的。”
苏婉清轻抚着案头摆放的青铜罗盘,那指针正指向舆图上护国寺的标记:“母亲信中提及‘第七块莲花砖下母血封蛊’,若地宫莲花砖按北斗方位排列,第七块应处于‘摇光’之位。”她突然看到砚台旁压着的半幅素绢,其上用朱砂描绘着与她腕间胎记相同的并蒂莲纹,于是问道:“你早就知晓我与护国寺存在关联?”
凌墨渊自书架抽出一本《宫闱岁时记》,翻到浴佛节那一页:“十年前你被璇玑子带入溶洞之时,我在寺中看到了你襁褓上的并蒂莲纹。”他的指尖从书中“莲华地宫,以血祭莲”的记载上划过,声音轻柔得如同翻页的窸窣声,“那时你刚刚会说话,攥着半片火漆印哭泣,我偷拿寺中的供果哄你。”
烛芯“噼啪”一声炸出火星,苏婉清突然忆起溶洞石壁上模糊的孩童刻痕,原来那些歪扭的璇玑纹,是眼前之人少年时所留下的印记。她垂首望向腕间胎记,于烛火映照下微光隐现,竟与从老井暗格寻得的那半片火漆印完美契合。
凌墨渊取出一对青玉连环佩,其绳结处缠着璇玑纹银线,说道:“伪装夫妻需有信物。护国寺规定,外男留宿需持有‘并蒂莲’婚帖。”稍作停顿后,他又从怀中拿出半幅绣着璇玑花的帕子,此帕子的纹样正是苏婉清母亲当年绣于她襁褓之上的,“这是从你包袱里找到的,可作为‘定情之物’。”
更漏滴至第西声之际,苏婉清凝视着凌墨渊在羊皮纸上绘制地宫平面图,凤凰烛的光亮将他的影子投射于屏风之上,随着烛泪的流淌而摇晃。凌墨渊忽然停笔说道:“明日进入寺中后,你要扮作寻常商户家的少夫人,我则是游学归来的书生。寺中的知客僧与金翎卫有往来,所以言行必须谨慎。”
苏婉清忆起暗室角落的水迹,说道:“金翎卫那焦黑翎毛的尾羽有璇玑纹刻痕。或许寺中还有母亲当年的人在为我们拖延时间。”她轻抚袖口所藏的七十二道璇玑符,忽然领悟到凌墨渊带她回王府的深意,那便是此处隐藏着母亲当年留下的线索,同时也藏有他默默探查多年的证据。
天即将破晓之时,凌墨渊从衣柜中拿出两套半旧的青布衣衫,说道:“寺中的禅房较为简陋,明日卯初刻出发。”他递来一个锦囊,其中盛有浸过凤凰血的璇玑灯,“若逢蛊毒,灯芯将燃蓝焰。”转身之际,他的声音裹挟着晨露的凉意,“于寺中,唤我‘墨郎’即可。”
苏婉清着锦囊上所绣的并蒂莲,母亲信中的“护雏的决心”忽现于脑海。早在十年前,凌墨渊于寺中见到襁褓里的她时,命运便己借璇玑花的纹路将二人牵连。此刻,他们不仅要假扮夫妻潜入护国寺,更需在太后所设的凤凰火局之中,为七十二个孩子开辟出一条生路,正如当年母亲在琉璃瓶上留下护命符时所期望的那般。
晨钟敲响三声,二人并肩行过王府垂花门。苏婉清瞧着凌墨渊特意梳得随性的发冠,又看向他腰间那与自己相匹配的青玉连环佩,于市井烟火气里,陡然品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心。某些羁绊,早于时光的褶皱中埋下伏笔,只待浴佛节莲花灯亮起,照亮地宫深处母血封蛊的同时,亦照亮彼此眼中未曾言说的护雏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