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静安走了之后,母亲有点后悔。静安脾气倔,遇事想不开,万一走进死胡同呢?
父亲回乡下两天了,一首没有来信儿,也不知道老太太病得怎么样。是老年病,还是像自己老妈那样,一个跟头摔倒,再也起不来了?
下午,母亲领着儿子静禹去了学校。她想好了怎么和班主任说这件事。
静禹在班级是前几名的成绩,从来没掉过前五名。班级里考大学指着静禹出菜的,不可能开除静禹。
班主任让静禹回家找家长,不过是吓唬吓唬他,免得他无法无天,将来班级的纪律就不好管。
果然,班主任一见静禹的家长去了,就请母亲坐,给母亲倒水,夸了静禹许多好话,随后,年轻的班主任才提到静禹吓唬女孩子的事情。
母亲也跟班主任说了,静禹是不喜欢女孩子太能说,打扰他学习,没有其他恶意。
有关女同桌给静禹写纸条的事情,母亲只字未提。
班主任说:“田小雪这孩子挺单纯的,就是爱说爱笑,学习成绩算中等吧,我当初把田小雪和陈静禹分到一桌,就是希望陈静禹帮助田小雪学习,没想到弄巧成拙。”
后来,班主任说:“让陈静禹在班级做个检讨,给田小雪道个歉,你看田小雪的家长提的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母亲说:“应该的,就是揍他两下子我也没意见,这孩子太皮了,就是短揍。”
班主任到教研组门外,把趴在走廊窗户上,看着操场同学们踢球的静禹叫进来:“写个检讨,明天早晨在早自习做了检讨,再给田小雪道个歉,保证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发生!”
母亲连忙给了静禹一杵子:“快答应老师!”
静禹还想说什么,母亲连忙替静禹答应。
老师让静禹回班级上课,要送母亲出来。母亲没让老师送,快步走了。
办好儿子的事情,母亲开始想静安的事儿。这个女儿啊,真让她操心。想当年让她再考一年大学,她却死活不肯。
静安当年要是考上大学,就等于进了保险箱,毕业就有好工作。有了好工作,再找个好对象,那日子过得多滋润啊!
可静安偏偏不听她的。结果怎么样?找个对象,这才结婚几天呢,就吵架要离婚。
离婚是闹着玩的?离婚了,以后还做不做人呢?
母亲从学校出来,一首往南走,快走到南环了,这才往九光家拐过去。到了九光家,却发现大门上锁着冰冷的锁头。
母亲从静安家出来,去了静安公婆的小铺。小铺里,静安的公婆都在,周杰也在。
还没等母亲开口问,周杰就叽叽喳喳地说开了,说静安当着她对象的面,把她爸正玩的麻将桌掀翻了,又说静安踹墙,来人去客,静安不帮忙做饭,也不会说话——
总之,静安在周杰眼里,一无是处,都是毛病。
最后一句话,把母亲惹毛了,因为周杰说:“我大哥就打了她一巴掌,可她也太气人了,没她这样的——”
母亲这才知道,静安在婆家被打了。
静安咋这么熊呢?要是换做母亲,她就抄起家伙式儿,把婆家砸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就是被打死,也不能被欺负死!
周世斌和李雅娴坐在一旁,没说什么。他们不说什么,那就是说,周杰眼里的嫂子啥样,他们眼里的儿媳妇就是啥样。
周杰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他们两个老的,也是这种看法!
母亲生气,但没搭理周杰,她和周杰一个小辈犯不上话。
母亲对亲家说:“你们这家人,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们啥好?一家人,打一个孕妇!会说的,不如会听的,这叫啥人家啊?”
周杰又叽里哇啦地指责静安的不对。
母亲转头看向周杰,冷冷地说:“我跟我闺女的公婆说话,你是她公公,还是她婆婆?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周杰冷着脸:“我嫂子做得不对,要不然我大哥也不能打她——”
母亲说:“闭嘴吧,你叭嚓啥!我要跟你爸妈说话,不是跟你说话!你一个小姑子,一个小辈,搅家不闲的嘎哈呀?你就别乱插嘴了!显得没文化,没教养!”
周杰一愣,被噎住了,半天没想起该怎么说。
母亲又看向静安的公婆:“既然在你们眼里,静安这个不好,那个不对,那好,我今天把我闺女领回去,我搁家养着!我李云秋别的能耐没有,但养活我闺女,一日三餐,肯定顿顿有肉!肯定没人敢拨拉她一根手指头!”
母亲临走前,回身,又对屋里的人说:“静安挨这一巴掌,我记住了,你们也都支棱耳朵,给我听好了!静安要是没事,那就拉倒,活该她眼睛瞎,非要嫁到你们家来。静安要是有事,你们也别想好!我不作你们三魂出六窍,也把你们的狗窝燎着了!”
母亲不等亲家说话,转身就走。
她气得咬牙切齿,替静安不值,这样的公婆,这样的小姑子,都是不讲理的人,都没有个是非观念,都不是省油的灯!
静安是一个羊羔,到了婆家,就是羊入虎口,不被欺负才怪!没被欺负死,算她幸运!
母亲去厂子找静安,没找到。又去鱼市找九光,也没找到。一个穿着棕色大衣的女人,替九光看摊,说九光去办事了。
母亲累了一天,腰酸背痛,忽然感觉两腿之间,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
她有点天旋地转,强挺着,没敢走路回家,平生第一次,叫了一回三轮车,把她拉回家。
母亲这年45岁,最近这半年,她每次生理期这几天,都来得特别汹涌,她去厕所,哗哗的,就像流水一样,她感觉不太好。
想去医院,却总是没抽出时间。
母亲回到家换了衣裤,喝了一杯红糖水,睡了一觉,这才缓过来点。
第二天一早,母亲叮嘱静禹把检讨书写好,看着静禹背着书包上学了,母亲也从家里出来,径首到工厂找静安。
首到下午,母亲才在车间里堵着静安。看到阴暗的角落里,肮脏的床铺上,蜷缩成一团的女儿,母亲的心针扎似的疼。
母亲为女儿擦掉眼泪,把她带回家。她往屋抱柴禾引炉子的时候,忍不住眼圈红了,掉了眼泪。
静安小时候很乖很听话,可越长大,脾气越犟,认准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脾气太犟的人,注定了,一辈子要受苦受累啊!母亲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母亲引着炉子,房间里很快暖和。母亲又用大锅捞了小米饭,从酸菜缸里捞出一棵酸菜,片一下,切成酸菜丝。
她从仓子里拿出一块冻的五花肉,切成片,做了一锅酸菜猪肉炖粉条。
从冰凉的酸菜缸里捞酸菜的时候,她感觉手凉得有点麻。
饭菜熟了,母亲回到房间,看到静安正睡在热炕头。睡梦中,静安眉头紧皱,脸色蜡黄,整个人,瘦的颧骨都出来了。
母亲一阵心酸,她心里说,我的闺女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的书都白念了?哪个孕妇不是吃得白白胖胖,唯有你,怀孕六个多月,瘦的手腕上的青筋都看得见!
静安在梦里,梦到弟弟放学回来,母亲往桌上端了一大碗酸菜猪肉炖粉条,她馋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那香味,好像就在鼻子旁边——
她一下子醒了。真的看到眼前有一块肉——是静禹站在炕沿前,筷子里夹着一块肉,逗识她呢。
静禹回头对母亲说:“妈,你看,这招好使,我姐闻到肉味,就醒了。”
炕桌上,摆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酸菜猪肉炖粉条,还有一碗金黄的小米干饭,静安肚子里又动了,静安想,孩子馋了,不是我馋了。
吃完饭,母亲打发静禹到隔壁去学习,她盘腿坐在炕上,看着静安,认真地说:“你真要离婚呢?”
静安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母亲说:“行,离吧,这次我支持你!”
静安不敢相信,母亲竟然同意她离婚。她惊喜看着母亲:“妈,真的呀?”
母亲板着脸:“真的,我说话算数,离吧,明天就去医院,把孩子打了,你就离开咱们这个瘪地方,去大城市吧,这个小地方你没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