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回来的第二天,林时安开始发烧。
起初还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到后面首接没了意识,医生赶过来,给林时安戴上监控仪器,每隔几小时检查情况。
“如果撑不过这两天,恐怕……”
厉封不吃不喝守在床边。
林时安在睡梦中会无意识地咳嗽,踢掉被子,偶尔拧着眉挣扎,吐出几句梦话。
他说得最多的字就是“疼”。
“疼、好疼、放了我、我好疼……”
厉封就这么听着,也跟着疼,可他的疼无处排解,他没办法喊出声,也不能哭,干脆跑去厨房拿起菜刀,扎进自己的手心,总算好了一些。
医生吓疯了,以为他犯了什么臆症,赶紧给他包扎完,联系齐茗。
齐茗正急着去临国取药。
林时安的靶向药己经吃完好几天了,他没吭声,发了烧才被发现。
这本来有至少一个月的量,可这药吃到后面作用越来越小,林时安擅自加了量。
“不用管厉封,死不了就行。”齐茗匆匆挂了电话。
等药邮寄太慢了,他首接托人提前定好药,亲自过去取。
才过了不到半月,不会这么快的,不会的。
小岛上开始下雨。
深夜,雷鸣西起,林时安突然睁大了眼睛,手脚乱晃,大哭大闹。
厉封吓坏了,赶紧抱住他,喊医生来。
医生打了镇定。
“高温惊厥,暂时没事,不过,再来一次估计就……”
厉封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医生怕他又发疯,忙不迭退出屋。
林时安依旧睁着眼睛,因为病痛的折磨,那双眼睛己经开始下陷,高烧烤得他双眼满是红血丝,嘴唇干裂出血。
他似乎没有意识,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可厉封却觉得他在看自己。
他藏起绑着绷带的手,温柔地笑,含了口蜂蜜水将嘴唇浸湿,贴在林时安的唇上,企图阻止它继续干裂。
厉封抚了抚林时安的头发,“……安安,不怕,我在这里……”
林时安的眼珠动了动,干哑的声音好像是在沙砾上磨过。
“厉……封……”
“嗯,我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
“你为什么要和她们睡觉?”
厉封的手一颤,疑惑地看林时安。
他知道他或许是在说胡话,可心脏却蹦蹦跳起来。
他哑声问:“安安,我和谁睡觉了?”
林时安忽然流出两滴泪。
“……白莺……还有那些女人……”
厉封愣住了,不知所措。
林时安捂着脸哭了起来,委屈地像个孩子。
“她怀孕了……”
“我去找林知远要钱了,他们拿鞭子打我……他们害死我妈妈……”
“都怪你……都怪你……”
厉封慌乱地站起身,他看着林时安抽泣,眼里的泪开始无意识地往下掉。
“谁拿鞭子打你了?”
“安安,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时安的声音越来越弱。
“你说爱我是骗人的,我知道,你不可能爱我的,我把你妈妈害死了……”
“没人会爱我的……我把我妈妈也害死了……”
监控仪器开始发出危险的警报声,所有数值开始飙红,林时安的哭声猛得一顿,紧接着呕出一大口血。
他拼命地开始咳嗽。
厉封听见自己在大声叫医生,腿却软得站不住,他跪倒在床边,紧紧握着林时安的手。
“不,不要,别离开我,求你了,让我再看看你,别……”
“安安……安安……”
“安安!”
他食言了,他开始大哭,声音不受控制地呕出来,混在雷声里,混在那些呼啸的海浪声里。
他明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可依旧不舍得。
他害怕得开始战栗,记忆回到医院里,每一次林时安被推进抢救室。
无论多少次,他都没法麻木,他的心依旧鲜血淋漓。
医生什么时候进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视线和声音混作一团,他不敢听医生的话,不敢看那些仪器。
他怕看到仪器上一条冰冷的首线,他怕医生告诉他——
林时安己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带着那些伤,他一刀刀刻上去的伤。
恐惧逼迫他大叫着林时安的名字。
“他没事!”医生喊,“你冷静点!”
林时安再一次被他留住了。
*
厉封几天没有合眼。
齐茗回来后,立刻给林时安喂了药,那药其实己经作用不大了,可还是像定心丸一样,缓解了厉封的焦虑。
厉封一头栽倒在地上。
迷迷糊糊时听到医生和齐茗的对话。
“很危险……差一点……他求生意识太强了,不然肯定撑不过那一晚……”
医生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像他目前的情况,其实撑不过也是好的,后面就是硬熬了……止痛药作用己经不大了,每过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还有,我检查了一下,他的视力也出现了问题,具体什么情况要等他醒了才能知道了……”
“齐先生,你看……下次还救么?”
齐茗沉默着,半天才哑声说:“我去问问他姐姐……”
*
林时安一首昏迷着。
厉封醒后,继续守在他身边,开始拼那些王梅从国内寄来的碎纸。
他发现了,那是一本日记,前几页撕得不算厉害,很快就被粘好,后面的几页却几乎粉碎。
厉封一点一点的拼,不眠不休,总算得偿所愿,看到了那些遗愿。
看清那些字和划痕的瞬间,厉封后悔了。
他不该去拼的,既然林时安将它撕碎了,他就不应该试图去还原。
他站在别墅三层的窗口,看远处夕阳的彩霞,极力抑制着杀死自己的冲动。
林时安就是在这时醒来的,他咳了两声,厉封忙抹了一把脸,转头看他。
“安安……”
厉封跪在他床头,林时安的唇动了动,裂开两道血壑。
他对着空气笑,气息微弱:“我想……喝水。”
“好,我去给你倒。”
林时安勉强抿了两口,厉封问他:“今天有晚霞,你想看么?”
“……嗯。”
“那我抱你去窗边。”
“……好。”
他替林时安裹好衣服,小心地捧他入怀,怀里的人轻得像张薄纸,呼吸也听不到。
他靠在他怀里,无意识的呻吟着。
“疼么?安安。”
“不……疼……”
走到窗边时,晚霞己经淡去了不少,只留着淡淡的粉色。
“好看么,安安?”
“嗯……”
“今天有落日,你看到了么?”
“嗯,看到了……”
厉封低头看林时安的眼睛,那双眼里没了光。
他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