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市自来水总公司那份洋洋洒洒、滴水不漏的回复函的第二天上午，陈明便召集了负责金江酒店供水问题初步调查的小组成员开会。
除了张磊，陈明特意向孟建国主任申请，邀请了第三纪检监察室经验丰富的老调查员刘孟德加入。老刘五十七，再有几年就到退休的年纪了，头发花白，平时话不多，但办案经验极其老道，看问题的眼光也格外毒辣，是三室公认的“定海神针”。有他坐镇，陈明觉得心里能更踏实一些。
“老刘，小张，自来水公司这份回复，想必你们都看过了。”陈明开门见山，“典型的官样文章，避重就轻，意图很明显，就是想拖延时间，把我们糊弄过去。”
张磊年轻气盛，有些不忿地说：“陈哥，他们也太嚣张了！明摆着有问题，还敢这么敷衍我们纪委！”
刘孟德慢悠悠地端起自己的搪瓷茶缸，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茶叶末，喝了一小口，才不紧不慢地说：“小张啊，这种场面，以后你见得多了就习惯了。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表面文章往往做得越漂亮。他要是三言两语就承认了问题，那才叫奇怪呢。”
陈明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老刘的看法。他接着说：“函询只是第一步，探探他们的虚实。既然他们想打太极，那我们就得主动出击了。我跟孟主任汇报过了，孟主任也同意，我们以市纪委近期开展‘优化营商环境，检查重点单位服务效能’专项督查的名义，从今天开始，正式进驻市自来水总公司，进行一次全面的‘例行工作检查’。”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次检查的重点，是他们公司近三年来所有涉及较大金额的项目审批流程、重点工程的物资采购记录、以及相关的财务管理环节。我要看看，他们这‘水’，到底有多深。”
张磊一听要进驻检查，眼睛都亮了，显得有些兴奋。
刘孟德则显得比较平静，他放下茶缸，提醒道：“陈明啊，以这种名义进行检查，倒也合情合理。不过，我们得有心理准备。既然我们想到了查账、查项目，对方肯定也早就防着这一手了。我估计，他们公司账面上的东西，可能早就做得干干净净，让我们轻易查不出什么毛病。”
陈明说：“老刘提醒的是。所以，这次检查，我们既要看他们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更要留意那些可能被他们忽略的细节，以及接触到的各色人等。有时候，一份不起眼的记录，一个无意间的眼神，都可能成为突破口。”他看向张磊和刘孟德，“这次行动，小张主要负责资料的收集、整理和初步分析，老刘经验丰富，负责把握方向，及时发现疑点。我们三人分工协作，务必谨慎细致。”
“明白！”张磊大声应道。刘孟德也缓缓点了点头。
当天上午九点半，陈明、刘孟德、张磊三人，拿着市纪委开出的正式介绍信，准时出现在了江城市自来水总公司的办公大楼前。
公司副总经理钱坤和办公室主任早己等候在门口。一见到陈明一行，钱坤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热情地伸出双手：“哎呀，陈主任，刘老师，张同志，欢迎欢迎！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我们自来水公司指导工作！”
办公室主任也忙不迭地又是让烟又是问好。
陈明和钱坤握了握手，语气平和地说：“钱总客气了。我们是根据市纪委的统一安排，来贵公司进行一次关于优化营商环境、提升服务效能方面的常规工作检查，希望贵公司能予以配合。”
“配合，一定全力配合！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嘛！”钱坤拍着胸脯保证，态度好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他亲自引着三人上了楼，来到一间事先准备好的会议室。
会议室不大，里面的陈设也比较简单，只有一张长条会议桌和几把椅子，桌上倒是给每人准备了新的纸笔和一杯热茶。但跟魏鹏那间宽敞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比起来，这里的条件只能算是一般。
“陈主任，条件简陋，还请多包涵。”钱坤客气地说，“我们马上安排相关部门，把各位需要的资料送过来。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我们一定想办法满足。”
陈明点了点头：“那就有劳钱总了。我们这次主要想了解一下贵公司近三年的项目审批记录、主要工程的物资采购清单和合同、以及相关的财务收支账簿。麻烦你们尽快提供。”
“没问题，没问题。”钱坤连声应着，“只是有些资料年头比较久，需要从档案室那边查找，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还请三位稍等片刻。”说完，他便和办公室主任一起，客气地退出了会议室，还顺手把门轻轻带上了。
三人坐下后，张磊有些不满意地小声嘀咕：“陈哥，你看他们这态度，嘴上说得好听，又是倒茶又是让座，可这会议室安排得也太一般了。而且，要个资料还推三阻西的，我看他们就是不想真心配合。”
刘孟德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小张，沉住气。这才刚开始呢。人家是主，我们是客，客随主便嘛。资料嘛，早晚会给的，只是给什么，怎么给，这里面可就有学问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市自来水总公司总经理魏鹏，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恰巧”从门口路过。他看到会议室里有人，便停下脚步，目光在陈明三人脸上一扫，然后径首走了进来。
“哎呀，这不是市纪委的同志们吗？欢迎，欢迎啊！”魏鹏脸上堆满了春风和煦的笑容，主动伸出手，先和年纪最长的刘孟德握了握，然后又和陈明握了握手。
“魏总您好。”陈明不卑不亢地回应。
魏鹏拉着陈明的手，显得格外亲热：“陈主任年轻有为啊！欢迎你们来我们自来水公司检查指导工作，帮助我们改进不足。我们公司承担着全市的供水重任，业务繁忙，千头万绪，工作中难免会有一些疏漏和不到位的地方，还请各位领导多多批评指正。”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表示了欢迎和配合的姿态，又隐隐点出了自来水公司的重要性和特殊性。
顿了顿，他又“关切”地补充了一句：“只是啊，我们这供水系统，关系到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也关系到全市工农业生产的正常运行，责任重大。所以，也希望各位领导在检查工作的时候，能够……嗯，尽量不要影响到我们正常的民生保障工作。万一因为检查，耽误了哪个片区的正常供水，那影响可就大了。”
魏鹏这话说得很巧妙，表面上是在替全市人民着想，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察觉的优越感和施压意味，仿佛在提醒陈明，他魏鹏手握着全市的“水龙头”，轻易动不得。
陈明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微笑：“魏总请放心。我们这次是常规性工作检查，会严格遵守纪律，按照程序办事，尽量不干扰贵公司的正常运营。也希望魏总和贵公司能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
魏鹏哈哈一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我就不打扰各位领导工作了。钱坤，你一定要全力配合好纪委同志们的工作，有什么需要，公司各部门都要无条件支持！”他又对钱坤吩咐了一句，这才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魏鹏走后，会议室里沉默了一会儿。
张磊忍不住说：“这个魏鹏，谱还真不小！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傲气。”
刘孟德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淡淡地说：“官当久了，自然就有些官气。不过，他越是这样，反而越说明他心里可能不踏实。”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办公室主任才抱着一小摞文件走了进来，放到会议桌上，陪着笑脸说：“陈主任，刘老师，张同志，这是第一批整理出来的资料，主要是我们公司的一些规章制度、年度工作总结汇报之类的。其他核心的项目资料和财务账簿，相关部门还在抓紧查找整理，说是数量比较大，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还请三位耐心等待一下。”
陈明随手翻了翻送来的那些文件，大多是些务虚的、无关痛痒的东西。他抬起头，看着办公室主任那张标准化的笑脸，心里了然。
等办公室主任走后，刘孟德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看着陈明，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缓缓说道：“陈明啊，看来，人家这第一道茶，就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