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针对陈明个人的匿名举报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市纪委内部,也激起了一些小小的涟漪。虽然这种捕风捉影、企图干扰办案的伎俩并不新鲜,但发生在魏鹏案调查进入攻坚阶段的关键时刻,其背后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第三纪检监察室主任孟建国,在收到这封匿名信的当天下午,就把陈明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陈明,这封信,你先看看。”孟建国把那封打印的匿名信递给陈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很锐利。
陈明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信中的内容,与他昨天看到的那封几乎一模一样,都是些含沙射影、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所谓“线索”,指控他在几年前主办的另一起案件中“收受红包”、“利用职权提供便利”。
看完信,陈明脸上神情依旧平静,他把信轻轻放回孟建国桌上,说道:“孟主任,这封信的内容,与我昨天收到的那封匿名信,如出一辙。我相信,这应该是魏鹏及其关系网开始对我们调查组,特别是我个人,进行有组织的、有预谋的诬告和抹黑。”
孟建国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地说:“组织上也基本认同你的判断。这种在案件调查关键时刻,突然冒出来的针对办案人员的匿名举报,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冲着干扰办案、混淆视听来的。你放心,市纪委的领导,包括罗书记,对你是信任的。我们不会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就动摇对你的信任,更不会因此影响到魏鹏案的正常调查。”
他话锋一转,又带着一丝凝重提醒道:“但是,陈明,你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封信的出现,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我们的调查,己经打到了魏鹏等人的痛处,他们己经开始狗急跳墙,不择手段了。接下来的调查工作,必然会面临更大的阻力和更复杂的局面。你作为专案组的主要负责人,肩上的担子会更重,面临的考验也会更严峻。我们必须把魏鹏案办成铁案,所有证据都必须确凿无疑,经得起任何推敲和检验,不能给对手留下任何反扑和翻案的口实。”
陈明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孟主任,我明白您的意思。请组织放心,我不会受到这些不实言论的任何干扰。我们会集中精力,把主要方向放在深挖魏鹏的核心罪证上,尽快取得实质性的突破,用事实回击这些卑劣的手段!”
从孟建国办公室出来,陈明心中反而更加平静和坚定了。对手的这种伎俩,恰恰暴露了他们的心虚和恐惧。他决定,暂时将这些干扰抛在一边,集中全部精力,主攻那本秘密账本中反映出来的、关于魏鹏等人利用职权指定分包、进行利益输送的核心问题。
根据秘密账本上的记录,以及钱坤和马健的供述,调查小组很快筛选出了几家与“江城水务工程服务有限公司”之间存在大额资金往来,并且与魏鹏、钱坤利益输送关系最为密切的工程承包商。这些承包商,大多是江城本地的企业,规模不大,有些甚至在业内口碑不佳,但却能长期、稳定地拿到市自来水总公司利润丰厚的工程项目,其背后原因,不言自明。
陈明决定,从这些相对“薄弱”的承包商入手,逐个击破。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刘孟德和张磊,根据陈明的部署,开始有针对性地约谈这些筛选出来的工程承包商负责人。
约谈的地点,依旧选择在市纪委的办案点。
第一个被约谈的,是一家名为“江城宏业建筑安装公司”的老板,姓赵,五十多岁,大腹便便,一脸精明相。这家公司,在账本上与“水务服务公司”的资金往来记录最为频繁,金额也相当可观,名目都是些“工程协调费”、“技术咨询费”。
老赵一进约谈室,看到刘孟德和张磊,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显得非常“配合”。
“刘组长,张主任,二位领导找我来,有什么指示啊?”老赵点头哈腰地说。
刘孟德没有跟他客气,首接开门见山,示意张磊将一份份从秘密账本上复印下来、并经过技术处理的转账记录,以及银行系统调取的“宏业公司”与“水务服务公司”之间的对账单,摆在了老赵面前。
“赵老板,这些账目,你应该不陌生吧?”刘孟德指着那些记录,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我们想请你解释一下,贵公司与‘江城水务工程服务有限公司’之间,这些数额巨大、名目繁多的‘工程协调费’和‘技术咨询费’,具体都协调了哪些工程?咨询了哪些技术?相关的服务合同和成果体现在哪里?”
老赵看到那些白纸黑字的记录,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额头上也开始冒汗。他显然没想到,纪委竟然掌握得如此详细。
他眼珠转了转,试图辩解:“刘组长,这……这些都是正常的商业往来嘛。我们公司承接自来水公司的工程,有时候确实需要一些……一些专业的技术咨询和外部协调服务。马健马总的公司,在这方面……呃……还是有些能力的……”
“是吗?”张磊在一旁冷冷地插话,“据我们调查,马健的‘江城水务工程服务有限公司’,根本就没有几名专业的工程技术人员,也没有相应的服务资质。他们所谓的‘协调’和‘咨询’,恐怕只是一个幌子吧?这些钱的真实用途,你心里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刘孟德接着施加压力:“赵老板,我们今天请你来,是希望你能主动配合组织调查,如实说明问题。行贿和受贿,都是严重的违纪违法行为,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但是,党和政府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能主动交代问题,揭发检举他人的重大违纪违法行为,并提供重要线索和证据,经查证属实,是可以被认定为有重大立功表现的,依法可以得到从轻或减轻处罚。何去何从,你自己要掂量清楚。”
在这些确凿的证据和强大的政策攻心面前,老赵的心理防线开始一点点松动。他低着头,手指在桌子下面不安地绞动着,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后背。
经过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沉默和内心挣扎,老赵终于长叹一口气,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我……我说……刘组长,张主任,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老赵详细交代了自己是如何通过向魏鹏支付巨额的“好处费”,才得以长期、稳定地拿到市自来水总公司的工程项目。他还交代了,为了弥补这部分“额外成本”,并与魏鹏、钱坤等人进行利润分成,他是如何在具体的工程项目中,采取虚报工程造价、偷工减料、使用劣质材料等手段,来套取工程款的。
为了争取立功表现,老赵还主动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支录音笔和几张银行转账凭证的复印件,作为他行贿的证据。他说,这是他当初留的一手,就是怕将来出事,有个凭证。
老赵的交代,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在随后的几天里,刘孟德和张磊又陆续约谈了另外两名与魏鹏、钱坤利益输送关系密切的承包商。这些人,在看到纪委己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并且了解到老赵己经“先走一步”之后,心理防线也相继崩溃,纷纷交代了自己向魏鹏、钱坤、马健等人行贿,并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工程项目,以及在工程中进行利益勾结的犯罪事实。他们也或多或少地提供了一些书证和物证。
这些承包商的证词,与秘密账本上的记录、钱坤的供述、马健的交代,形成了完整而坚固的证据链条,将魏鹏等人利用职权、指定分包、权钱交易、侵吞国有资产的贪腐行为,牢牢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就在刘孟德约谈完最后一名承包商,对方在交代完所有问题,准备离开约谈室的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带着一丝后怕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刘孟德小声说了一句:
“刘组长……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前段时间,魏总……魏鹏他还私下里找过我,话里话外地暗示我,如果将来纪委或者什么部门的人来调查我们之间的‘业务往来’,就让我一口咬定,那都是正常的市场竞争行为,是公平合理的。他还说,如果我敢乱说话……那……那后果会很严重,让我自己掂量……”
这名承包商的话,让刘孟德心中一凛。这无疑再次印证了,魏鹏不仅没有丝毫悔改之意,反而还在积极地组织对抗调查,甚至不惜对相关证人进行威胁和恐吓!
看来,魏鹏这张隐藏在幕后的关系网,其能量和反扑的决心,可能远比他们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和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