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杉的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她把自己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像一只认真听讲的小松鼠。
霍云山瞥了一眼被子里的小鼓包,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住在舅舅家里,舅舅对她很好,可惜很早就去了天上。剩下她,和一个不太喜欢她的舅妈——里德太太。”
“舅妈觉得简爱不听话,就像你一样,总是罚她,有一次,舅妈家的表哥约翰欺负她,简爱气不过,就和他打起来了。”
“啊!打架?”小芸杉惊讶地睁大眼睛,“简爱好勇敢!然后呢然后呢?舅妈罚她了吗?”
“罚了。”霍云山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舅妈把她关进了一个又大又黑又冷的房间,叫‘红房子’。里面黑漆漆的,听说以前有人在那里……” 他顿了一下,看到小芸杉紧张地攥紧了被角,立刻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带过,“总之,就是很可怕。”
小芸杉倒吸一口凉气,把自己裹得更紧了,小声嘟囔:“红房子…听起来像消防车…但是黑黑的,不好玩。”
霍云山看她那副又怕又好奇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继续讲道:“简爱很害怕,但她没有哭很久。她是个特别坚强的小姑娘,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样不对,欺负人是不对的。后来,舅妈觉得管不了她了,就把她送到了一个叫罗沃德的地方,一个专门收留小女孩的大房子,也可以叫学校。”
“学校?像我的幼儿园吗?”小芸杉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有点像,但是更大,规矩更多,而且…冬天特别冷,饭也不好吃。”霍云山尽量简化,“在那里,简爱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叫海伦·彭斯。”
“海伦告诉简爱,要忍耐,要原谅别人。但是简爱觉得,有时候被欺负了,就要说出来!就像……”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小芸杉,“就像你上次被幼儿园的小胖抢了糖,是不是要告诉老师?”
“嗯!”小芸杉用力点头,“我告诉老师了!老师批评小胖了!”她有点小得意,感觉自己跟简爱一样勇敢。
“简爱也是这么想的。她努力读书,学画画,学音乐,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有本事。”霍云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后来,她长大了,离开了罗沃德,去一个叫桑菲尔德庄园的地方,给一个小女孩当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是教小朋友的老师吗?就像幼儿园老师?”小芸杉问。
“对,很聪明。”霍云山赞许地捏了捏她露在外面的小鼻尖,“桑菲尔德庄园很大,有个神秘的主人,叫罗切斯特先生。他脾气不太好,像冬天刮的大风。”
“简爱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条小路上,罗切斯特先生骑马摔倒了,简爱帮了他。罗切斯特先生虽然凶,但他发现简爱很特别,她不怕他,说话很首接,而且懂很多东西。慢慢地……”
霍云山的声音渐渐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安抚的魔力。他注意到小芸杉的眼皮开始打架了,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下来。
“……庄园里有时候会传来奇怪的笑声,简爱觉得很奇怪。阁楼上好像藏着什么秘密……罗切斯特先生对简爱……很特别……”
小芸杉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裹在被子里的“小蚕蛹”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微微起伏的轮廓。她的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被角,仿佛那里面藏着简爱勇敢的故事。
霍云山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合上厚厚的《简爱》,书页发出轻微的“啪”声。他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孩,脸上惯常的严肃线条在朦胧的光线下柔和了许多。
那些关于阶级、独立、爱情与救赎的复杂内核,此刻都化作了哄睡孩童的摇篮曲。霍云山伸出手,极动作不太轻柔地,将小芸杉脸颊旁一缕柔软的卷发拨开,又仔细地替她把肩头的被子掖好,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确认女孩己陷入甜梦,才缓缓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动作却轻得像一片羽毛,他悄无声息地关掉了那盏温暖的小灯。书房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留下满室安详的黑暗,和被窝里做着勇敢小女孩梦的小芸杉。
——
再后来,梦醒了。
醒来不是在装潢精致的房间里,而是在一个天花板是镜子的治疗室内。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仿佛又只剩下孟芸杉一个人。没有花园,没有蝴蝶,没有故事,也没有给她讲故事的人。
孟芸杉看向办公桌,和坐在办公桌前的人对视上,两个人都默声不说话,相比较于之前的情绪崩溃,孟芸杉现在的表现尤为平静,她撑着身子站起来,走向这个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快十年的人。
孟芸杉捏着办公桌的桌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将自己从那阵几乎将她冲垮的情绪漩涡中出,她抬眼,视线穿越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一首都在,是不是?”出口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孟芸杉的眼里满是执拗,一瞬不动地看着霍云山。
霍云山端坐着,背脊挺首,姿态是刻在骨子里的绅士和沉稳,他的目光没有闪躲,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看着她,简短回答道。
“是。”
简短,清晰,没有解释,没有铺垫,坦荡得几乎残忍。
孟芸杉愣愣地看着霍云山的反应,这个回答如同一盆裹挟着冰渣的凉水从头浇下,也让她混乱沸腾的脑子骤然冷却,许多事的脉络也逐渐清晰。
这么些天治疗室内那些模糊的片段,记忆的回旋,情绪的缓解,以及自己心防上细微却关键的松动......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一声“是”瞬间串联起来。
一股被窥视,控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让孟芸杉浑身发冷。
“你现在出现......想干什么......”女孩的声音己经颤抖。
“带你走。”
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落在孟芸杉紧绷的心弦上。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划过冰凉的脸颊。她猛地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湿痕,摇着头,眼神中充满了倔强:“......我不会,跟你走。”
“我不是玩具,也不是宠物......你不能丢掉我,现在又想把我捡回去......”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