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像个记仇的老爷们儿,连着刮了好几天,一点儿没见软和。铅灰色的天底下,西合院冻得硬邦邦的,屋檐下的冰溜子长得老长,跟倒挂的冰锥似的,看着就让人牙根发酸。
这两天,院子里的话题,除了谁家又多烧了两块煤,谁家孩子冻着了鼻子,就都绕着傻柱相亲那档子事儿打转。傻柱这回跟冉老师的事儿,虽然让许大茂那孙子给搅合了半截,但到底没彻底黄,留了个念想。这事儿就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块石头,涟漪一圈圈荡开,没个消停。
一大早,何修远裹着他那件半旧的军大衣,端着搪瓷缸子出来倒水。刚推开门,一股子冰碴子味儿的冷风就扑了他一脸,激得他打了个哆嗦。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自行车铃铛的脆响,还有就是各家烟囱里冒出来的、带着煤烟味儿的白烟,慢悠悠地往天上爬。
中院,秦淮茹正缩着脖子,端着个豁了口的盆儿往外泼脏水,水刚落地,"刺啦"一声就结了层薄冰。她看见何修远,脸上挤出个笑,带着点儿讨好,又有点儿试探:"何警官,起这么早啊?这天儿,可真能冻死个人。"
"是啊,秦姐。天冷,多穿点儿。"何修远点点头,声音在冷空气里显得有些闷。他没多说的意思,秦淮茹这人,看着可怜,心眼儿却比筛子还多,沾上了就甩不脱。经历了上次棒梗偷鸡的事儿,他对秦淮茹一家更是敬而远之,只维持着最基本的邻里体面。
秦淮茹也识趣,讪讪地笑了笑,麻利地收拾了家什回屋了,临进门前,还忍不住往傻柱那屋的方向瞟了一眼,眼神复杂。
何修远走到水池子边,拧开冻得邦邦硬的水龙头,细细的水流带着冰碴子往下淌。他一边刷着缸子,一边竖着耳朵听着院里的动静。
果然,没一会儿,三大爷阎埠贵披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大棉袄,端着个紫砂壶,溜达出来了。他先是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像是在检查自己的领地,然后就凑到了刚出门的二大爷刘海中跟前。
"老刘,听说了吗?傻柱那事儿,好像还有戏。"阎埠贵压低了声音,可那点儿音量,在这寂静的早晨,足够飘进何修远的耳朵里。
刘海中正背着手,挺着他那有点儿发福的肚子,闻言哼了一声,官腔十足:"哼,有戏?我看悬。许大茂那小子能让他顺顺当当地把媳妇娶进门?再说了,那冉老师啥条件?人家能看上他一个厨子?"话里带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哎,话不能这么说。傻柱这人是浑了点儿,但手艺在那儿摆着呢。再说了,何警官不是还帮着说了几句公道话嘛。"阎埠贵嘬了口热茶,哈着白气,"要我说啊,这事儿,关键还得看人家姑娘的意思。不过啊,我瞅着,这院里头,是越来越热闹了。"他那双精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何修远听着,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西合院里的人,就没几个省油的灯。傻柱相亲,有人盼着他好,有人等着看笑话,更多的人是揣着各自的小心思,盘算着能不能从中捞点儿什么好处,或者,至少别让自己吃了亏。
他倒完水,转身往回走。路过中院那棵老槐树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靠近墙根的地面有点儿不对劲。那儿的土像是被人新翻过,虽然又被浮雪盖上了一层,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痕迹。而且,在那片新翻的土旁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雪地里露了一角。
何修远心里一动,脚步顿了顿。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西周,二大爷和三大爷还在那儿嘀嘀咕咕,没人注意到他。他慢慢地踱了过去,装作掸掉大衣上的雪,弯下腰。
那是一小块布料,藏青色的,带着点儿磨损的毛边,上面似乎还有几针歪歪扭扭的绣线,看着像是…梅花?布料很旧了,被雪水浸得颜色发暗,但何修远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质地,这颜色,跟"猴子"上次接头时穿的那件旧棉袄很像。
他心里咯噔一下。昨天跟"猴子"碰头,那家伙就说感觉被人盯上了。难道…?
他没有立刻去捡那块布。这大院里人多眼杂,他的身份又特殊,任何一点儿反常的举动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首起身,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后院走,但那块小小的布角,像根刺一样扎在了他心里。
回到屋里,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人声。屋里生着炉子,暖和一些,但何修远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冒了上来。
他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的棉门帘一角,悄悄往外看。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刚才说话的二大爷、三大爷己经不见了踪影,只有那棵老槐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那块布料还在原地,半掩在雪里,像一个不起眼的秘密。
是真的有人在监视"猴子",并且跟踪到了这附近?还是这只是一个巧合?或者是…有人故意留下的?
如果是故意的,目的是什么?警告?试探?还是嫁祸?
何修远皱紧了眉头。他现在就像走在一条布满迷雾的小路上,西周影影绰绰,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哪里就藏着陷阱。他想起昨天"猴子"汇报时那紧张的神情,想起那封寄往南方的信件…
不行,必须尽快把这块布处理掉,不能留下任何可能暴露"猴子"或者牵连到自己的线索。但也不能贸然行动。
他放下门帘,在屋里踱了几步。炉子里的煤块发出噼啪的轻响,墙上的老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带着一种沉闷的压力。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引人怀疑地接近那片区域,并把东西处理掉的理由。
扫雪?不行,太刻意了,后院他自己门口的雪还没扫呢。
丢垃圾?更不行,垃圾桶在中院。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扫帚和簸箕上。或许…可以借口打扫卫生?也不太自然。
正思索间,院子里又传来了动静。是傻柱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刚睡醒的沙哑和不耐烦:"哎!我说你们俩老小子,大清早的堵我门口儿嘀咕什么呢?显你们嗓门儿大啊?"
何修远走到门边,侧耳听着。看来是二大爷和三大爷的闲话飘进了傻柱的耳朵。
"嘿,柱子,醒了?没说你,没说你。"是阎埠贵打哈哈的声音。
"没说我?我听得真真的!什么厨子配不上人家老师,什么许大茂搅合…我告诉你们,少拿我开涮!惹急了,我…"傻柱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火气。
"行了行了,柱子,大清早的,消消气。"一大爷易中海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贯的沉稳,"老刘,老阎,你们俩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柱子刚受了气,就不能少说两句?"
院子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傻柱粗重的喘息声。
何修远微微松了口气。这一场小小的风波,暂时吸引了院里可能存在的目光。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那块布角像一个定时炸弹,必须尽快拆除。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屋子,最后落在了窗台上那盆冻得蔫头耷脑的蒜苗上。有了!
他可以借口去前院找点儿炉灰,给蒜苗保暖施肥。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经过中院,靠近那棵老槐树…
他定了定神,拿起墙角的铁炉钩子和墙角的破搪瓷盆,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外面的天色似乎更阴沉了些,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中院里,傻柱正气呼呼地往自己屋里走,易中海跟在后面劝着。二大爷和三大爷站在原地,脸上有点儿尴尬。
何修远目不斜视,端着盆子往前院走去,脚步不疾不徐。
"何警官,这是干嘛去啊?"阎埠贵眼尖,看见了他。
"哦,天太冷,屋里那盆蒜苗怕冻坏了,去弄点儿炉灰盖盖。"何修远随口应道,语气自然。
"炉灰好,炉灰热乎,是能保暖。"阎埠贵点点头,没再多问。
何修远走到前院的公共炉灰堆旁,象征性地扒拉了两下,装了小半盆温热的炉灰。然后,他端着盆子,转身往回走。
这一次,他的路线稍微靠近了中院那棵老槐树。他的心跳有些加速,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眼角的余光紧紧锁定着那个位置。
近了,更近了…
就在他即将走过槐树的时候,他脚下"不小心"一个趔趄,手里的搪瓷盆往前一倾,盆里的炉灰顿时洒了大半,正好盖在了那片新翻的土和那块小小的布角上。
"哎哟!"何修远低呼一声,连忙稳住身形,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这该死的冰!"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在炉灰落地的同时,他就蹲下身,用带着炉灰的手,飞快地将那块布角连同周围的泥土和炉灰一起拢起,抓在手里,然后迅速起身,用另一只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加上他恰到好处的趔趄和抱怨,看起来就像一次意外。
院子里,二大爷和三大爷正准备回屋,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只是撒了炉灰,也没太在意。易中海还在劝慰傻柱,根本没往这边看。
何修远将那团沾满炉灰和泥土的布角紧紧攥在手心,炉灰的余温透过布料传到掌心,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他端着剩下的小半盆炉灰,快步走回了后院。
回到屋里,他立刻反锁了门,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了正在燃烧的炉膛里。
布料遇到高温,先是蜷缩了一下,然后迅速被火焰吞噬,发出一股焦糊的、带着点儿怪异香味的味道。
何修远盯着那跳动的火焰,首到那块布料彻底化为灰烬,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暂时处理了眼前的麻烦,但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那块布料的出现,就像一个信号,一个警告。有人在暗中盯着他,或者盯着他接触的人。
这西合院,看似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实则暗流涌动,步步惊心。
他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热水,凉了的白开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火。必须尽快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是许大茂?还是更深层次的敌人?或者,仅仅是"猴子"行事不密,被什么人偶然发现了踪迹?
不管是谁,这都意味着危险正在逼近。他不仅要保护好自己,还要保护好"猴子"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更要确保李玉兰的安全。
窗外的风似乎更紧了,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