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戛然而止。
叶云歌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祝灵。
她竟然敢当着她师尊的面如此说她?
她知道她师尊是谁吗?
叶云歌咬了咬唇,泪眼朦胧地抖了抖,颤颤道:“我知道,你如今进了宗门飞黄腾达,早就看不上我这个姐姐了。”
“可是灵灵,就算你不愿意承认,我们身上还是流了一半相同的血液。”
“仙途漫漫,母亲和父亲不在身边,你难道真舍得斩断我们姐妹二人的血缘关系吗?”
叶云歌哭得泣不成声。
她捂着脸,悄悄透过指缝看她,却发现祝灵还是无动于衷。
她平静地站在那,穿着一身做工极好的法衣,明眸如星,淡淡的看着自己,神色坦然自若,全然不似从前她认识的那样。
叶云歌记忆中的祝灵,几乎和假小子差不多。
头发短而乱,常年穿着灰扑扑的衣裳在泥地里打滚。
祝灵很小的时候,叶云歌站在祝奶奶的家门口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便嫌恶的扭过头。
她不愿意相信,娘那般花容月貌,竟然能生出这么脏兮兮的小孩。
后来祝奶奶离世,祝灵被邻家阿婆洗干净,换上叶云歌带来的旧衣裳,虽然比从前干净好看了几分,但叶云歌还是不太喜欢她。
不喜归不喜,有储则望在,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叶云歌从小就知道,她、哥哥、母亲,她们三人,都是依靠储则望而活的。
在那个遥远落后的小村子里,储则望靠着一身手艺,每个月能赚不少。
且模样生得不错,在一堆乡村野夫里,算得上出众。
祝灵是娘和他的孩子。
她起码得表现出一个作为姐姐的风范。
所以,她把祝灵当小猫小狗逗。
她自恃长得漂亮,有个修士爹,幼时又得路过的仙人指点,说她日后大有作为。
在孩子堆里,她说一,便没人敢说二。
大家都众星捧月的围着她,叶云歌自信心膨胀,觉得祝灵也该像她们那样,唯自己马首是瞻。
但祝灵并不喜欢搭理她。
她性子静,做什么都淡淡的。
母亲有时和她说话,她也不太喜欢搭理。
为此,母亲没少在她耳边抱怨,说祝灵性子怪癖,一点都不如她和哥哥。
久而久之,叶云歌也生了些和祝灵较劲的攀比之心。
她很有优越感,觉得自己什么都压祝灵一头。
她比祝灵好时,她可以纡尊降贵地给她点好脸色,叫她一声妹妹。
她比祝灵差一些时,她就不受控制地嫉妒,怨恨,觉得她抢占了自己的东西。
纵然她平日看不上继父的关心,瞧见他疼爱祝灵时,也忍不住上前争抢。
等目光重回自己身上后,她便会得意洋洋地在祝灵面前炫耀一番。
而如今,她看到祝灵比自己过得更好,心中自是不愿。
叶云歌哭得人眼烦心乱。
东方懿齐声,要去赶走她,不料祝灵拦住,淡然地画了张符,拍在结界上。
火红色的光辉在符纸上流转,顷刻间化为灰烬。
只见一缕金光从中飞出,化作一牵牛花形状的图案,落到叶云歌面前。
哭声瞬间放大。
叶云歌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吸了吸鼻尖。
只见道道声浪扩散,云霄中猛然荡开一阵大上百倍的吸气声。
忽虎啸龙吟,震得脚下地面都跟着一颤。
叶云歌傻了。
她脸皮燃起一阵火辣辣的热意,指尖抬起,又气又羞地指着祝灵的脸。
“你在做什么!”
祝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看不出来吗?我在赶你走啊。”
她嬉皮笑脸,声音从结界传出,却没被符文放大。
反观叶云歌,她气得双颊通红,咬牙切齿地要骂回去,就听见山底下传来一阵怨声载道的议论声。
“谁啊?好好的休沐睡个懒觉都不行。”
“吵死人了,在这练狮吼功呢!”
“是灵兽吗?声音。”
“谁能去投诉吗?这么大的声浪可以去戒律堂领两鞭子了吗?”
叶云歌羞愤闭嘴。
她眼圈通红,看着祝灵敢怒不敢言。
阮清栾见不得徒弟受委屈,抬手挥袖,一柄银色长剑浮现,他眉眼一沉,握剑往那符文上重重一砍!
“铛!”
剑刃砸在符文上,发出一道清亮的响声。
声音刚传出,被符文一扩,云下一震,荡出强烈的波动!
刹那间,地动山摇。
青云山受的影响最大。
千鸟堂处,一群等待着接任务的人本就烦闷,被这声浪震过几次,瞬间怒了。
“到底有没有公德心啊!”
阮清栾脸色一沉,幽怨地盯着那道金色符文。
本以为它会断裂,结果几番折腾下来,竟然纹丝不动。
这丫头不是还没筑基吗?
怎么造出来的符文这么强悍!
阮清栾被激得一肚子火,有些不服输地抬剑,想再尝试一次,不想屋内的许凌霄倏然动了——
只见一道耀眼的金光从结界飞出,落地生根,化作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藤,将阮清栾的双脚紧紧束缚住。
这股力量比祝灵的强悍得多,浑厚的法力从藤蔓中渗出,困得阮清栾不得动弹。
叶云歌吓得脸色一白,声也不敢出了。
她无声地落泪,抽出灵力去拨阮清栾身上的光藤。
三道细弱的灵力交织,刚触上光藤,就被冷寒的锐气削了大半。
尖锐的疼痛裹挟着锐气袭来,叶云歌疼得收手,低头一看,发现阮清栾腿上的光藤越缠越紧了。
叶云歌大脑放空了。
师尊不是很厉害吗?
怎么会被对面那少年制住?
还没反应过来,叶云歌看见对面的少年身形一动,悠悠掏出个留影石和玉令,一边传讯一边记录。
“戒律堂吗?”
“有人擅闯天枢阁,撕毁结界,制造噪音,你们不管管?”
前两句含笑说出,话音刚落,少年骤然冷下脸。
“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半刻钟若是没人来,我不介意上报给我师尊,让他去你们那问一问。”
那少年眉眼冷怠,看向她的目光仿佛淬了毒。
叶云歌分明记得在山下喊住他替自己传讯时,他眉眼疏朗,笑得阳光又亲和。
叶云歌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埋怨地瞪向祝灵,后者悠悠收手,扯了符文。
“不是爱哭吗?”
“怎么给你个喇叭,你反而哭不出来了?”
祝灵越过结界,缓缓走出。
叶云歌气不过,抬手用力甩来,却被祝灵攥住手,反手甩了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殿内回响,叶云歌白皙的皮肤上浮起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看着容色平静的女孩,眼底拂过一丝难堪。
“祝灵,你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打我——”
啪!
话音未落,又是几道巴掌重重落下。
祝灵左右开弓,手中蕴了几分力道,瞬间将叶云歌抽成了猪头。
“青云山界法没读过?”
“天枢阁乃青云秘地,擅闯者,可随天枢阁任意处置。”
“损坏天枢阁结界者,当移交戒律堂接受处罚。”
祝灵利落地甩了最后一个巴掌,从容收手。
“你以为天枢阁为何要设下结界,当真是以为保护天枢阁的?”
“那是保护你们的,傻瓜。”
她居高临下地立在高处,眼眸微弯,纯稚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身后,那日见到的小少年忙不迭跑过来,拿着一方手帕给她擦手指。
叶云歌气急败坏:“你胡说八道!”
“天枢阁很高贵吗!我们灵犀剑派比你们——”
叶云歌气冲冲的开口,还没说完,一道禁言咒落在唇上,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孽障,住嘴!”
阮清栾带着愠怒的声音传入耳中。
叶云歌一愣,还没缓过神,就见云端处,有一行人拿出玉令,小心翼翼地刷开天枢阁的禁制,一抬头,看见他们,神色一凝,快步奔来——
“清栾剑君,您怎么来这了?”
“刚刚底下那动静你们弄出来了吗?不得了,好几位长老来我们这投诉了,说因为您这声音,炼丹的炉子炸了,炼器的大鼎翻了,还有弟子被吵得旧疾复发,找上我们要赔偿了——”
“哎呀呀,这结界更是撕不得啊,您看看,这上面有玉衡圣尊的私印,凡有这东西的,毁坏一层就要赔十万灵石啊,您真是糊涂了!”
阮清栾低头,有些烦闷。
他当时完全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看见小弟子哭得梨花带雨,以为天枢阁那小孩欺负了她,想着要来讨个公道。
他来之前,早就知道简墨白和贺兰寂今日都不在。
谁料小丫头和许凌霄都这么难缠,不仅将了他们一军不说,还找上戒律堂了。
事情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