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镇，客栈。
叶云歌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胸腔不断起伏跳动，背上衣衫被冷寒浸湿，她抬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等思绪清明，才将自己从血色的梦境里彻底扯出。
她又梦见祝灵了。
从她消失的那天开始，祝灵就如同鬼魅一般，频繁出入她的梦境。
第一日，梦里的她浑身是血，被阿娘提刀堵在墙角，哭得涕泗横流。
银白的刀刃刺进她的身体，利落拔出。
血雾喷涌，血液顺着刀刃滴答流下。
她痛苦尖叫，一边哭，一边扭过头，朝她求救。
“姐姐，救我。”
她无助又惊慌的看着自己，昔日清亮的眼睛被水光和血色包裹，模糊不清。
而自己不仅无动于衷，还言语讥讽，给这场杀戮添了一把火。
最后她目光死寂，瞳孔涣散地滑倒在地上。
呼吸消失的那一刻。
她看见她对自己说：“姐姐，我恨你。”
这是叶云歌第一次被吓醒。
第二日，她梦见祝灵长大，和自己再次相遇。
她嫉妒祝灵的天赋，明明比自己晚入宗门，修为却远在她之上。
于是，她被恨意裹挟，协同他人害死了祝灵。
祝灵化身女鬼，夜夜顶着一张扭曲的脸，入梦掐她脖子，让她偿命。
梦中梦，无处躲。
强烈的窒息感弥漫在喉间。
叶云歌被折磨得心力交瘁，只能靠在墙角，无力地睁着眼，看着从窗户里漏下的月光瑟瑟发抖。
祝灵难不成真的死了？
虽说母亲日日在耳边念叨，叶云歌还是不相信，她就会这么轻易的丢了性命。
连尸体都没寻到。
但要说下午遇见的那女孩是她，叶云歌也觉得很牵强。
祝灵性子木讷，同行半月，不曾喊过一声姐姐，更没有和她说过十句话。
而今日遇见的那个小女孩，不仅口齿伶俐，衣着气质更是比她好上数倍。
她才不可能是祝灵。
叶云歌私心不想承认祝灵会超过自己。
她宁愿相信她是失踪，被附近的农户收养，也不愿意相信她是得了机缘，被路过的仙人捡走。
从小到大，她都比祝灵更优秀更讨人喜欢，就算有这种事情发生，也一定要是她。
叶云歌笃定地想着，可脑子里还是不自觉蹦出一道很低的反问。
倘若真的是呢？
叶云歌咬牙，将这丝声音压下，心烦意乱地站起身。
她有点睡不着了。
叶云歌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越过熟睡的赵素兰，起身穿鞋，开门去长廊。
今夜的安平镇很静。
街上虽然还亮着灯，但路上的人稀疏不少。
她走到长廊的窗前，看着对面辉煌的酒楼，和隐入云雾依稀可见的后山，眼中掠过一抹迷惘。
她真的能留下来吗？
接连不断的打击，桩桩件件的糟心事，严重挫败了她的傲气。
来的路上，她对西大宗门势在必得，几天过去，她忽然觉得有宗门愿意收她就好了。
在南湖村的那些日子，同龄人资质愚钝，叶云歌没少因为自己的三灵根骄傲窃喜。
但来这之后，叶云歌才发现，原来三灵根算是下等灵根了。
丢一块石头，能砸死一片比她天赋还高的孩子。
连哥哥在他们面前都逊色万分。
叶云歌垂首叹了口气，声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低的轻笑。
“你在难过什么？”
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
叶云歌一怔，不可置信地回过头，一抬眼，撞进一双妖异漂亮的红瞳。
长廊灯光幽暗。
只见一挺拔高挑的少年穿着红色长衫，身披玄色外袍，笑容款款地站在灯下。
细柔的灯光拉长他的身影，少年歪着头，俊美的五官在阴影下愈发秾艳邪魅。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为何，叶云歌竟有点想和他亲近。
“你是......”
她攥着衣衫上的细带，有些忐忑地望着他，心跳莫名加快。
少年勾唇：“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进西大仙门？”
“想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只是做交易吗？
叶云歌眼底划过一抹失落。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贝齿不自觉咬住唇。
“你想要什么？”
“我助你登仙门，你，做我的眼线。”
淡淡的黑气从少年指尖逸出，一股强烈的威压迎面扑来。
叶云歌瞳孔一缩，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
“你是魔？”
-
祝灵美美地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祝灵就早早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晨间空气清新，她推开门，走到阳台，看着幽蓝色的天幕，悠悠伸了个懒腰。
一片浅绿色的花瓣从枝头飘落，祝灵伸手接住，惊奇发现叶上萦绕的淡淡光点。
纯净的气息散发而出，沾染着浅浅的花香，让人神清气爽。
祝灵捏着花瓣，好奇地仰起脸。
结果一抬眸，就瞥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瞳色是很澄澈的青绿，像一汪平静幽深的湖泊，倒映着两岸的山色。
睫毛是稍深的翠绿，长而卷，上面流动着浅青色光点，颤动时有花瓣飘落。
“好可爱。”
祝灵望着她，没忍住将心声道出。
后者闻言，瞳孔微微放大，深碧色的细眉轻轻扬起，眉间流露出浓浓的欣喜和满足。
风轻轻地吹。
祝灵听见一声极细的摩擦声响起，下一秒，浅绿色樱花簌簌飘落。
有人足尖一点，顺风而下，像一朵轻盈的小花，立在了祝灵面前。
她很小。
个子比祝灵小一半，头发长而卷，垂至脚踝，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她穿着很简单的小白裙，皮肤白皙，发色与眉毛一致，五官精致灵动，一眼就能激发人的保护欲。
祝灵盯着她看了又看，良久才弯起眼眸，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声。
“你是楼顶那棵樱树的花灵吗？”
她歪了下脑袋，没说话，只认真地看着祝灵，神态天真又可爱。
祝灵摸了下鼻尖，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
忽然，她踮起脚尖，凑到祝灵面前，轻轻吻了下她的右脸。
一股浅淡而清新的甜香钻进鼻尖，祝灵看见那双如湖水般的明翠眼眸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容颜。
“有人在盯着你。”
脑子里蓦然响起一道空灵的声音。
祝灵一怔，眼底掠过一丝浓浓的惊诧。
“气息危险，你要......小心。”
最后一句话，有些断断续续。
祝灵来不及问，眼前的女孩化作晶莹光点，随风消散。
枝条迎风招展，花瓣落下，有人敲响房门，温声唤她：“师妹，你醒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