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抓的？”
容宇寰低头，看着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幽深的凤目里掠过一丝惊异。
“你今年多大？”
他比划了下祝灵的身高，眼中的惊诧更盛。
虽这些年他不曾管过洵儿，但他记得洵儿小时候天赋异禀，进步飞快，不至于二十多了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
“来查户籍的吗？”
身后的银发男子淡淡打断他：“把你魔界的宝物拿出来一部分，再把他带走。”
容宇寰轻啧一声：“你着什么急，本尊还没与你叙叙旧。”
“有什么叙旧的必要吗？”
“按两界律例，你不得长期逗留在我界。”
简墨白语气冷淡，不知为何，祝灵隐约听出几分攻击性。
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过往？
还有这魔尊，怎么会是这样的性格？
祝灵格外好奇，她扭过头，看了看自己师尊，又回过头，看了看容宇寰。
不是。
他好像完全不怪她？
正常的剧情，不应该是魔尊听见儿子被困，勃然大怒，扬言要铲平修真界，然后再和青云山一众长老大战几百个回合，最后魔尊被打得落花流水，上缴法宝，带着自家儿子狼狈逃走吗？
祝灵头脑风暴，瞧见容宇寰哈哈一笑：“我又不是要在此处长住。”
“聊一会的时间还是有的吧。”
容宇寰自顾自地坐下，抬手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感慨道：“多年未见，你的脾性还是如此，没有半点改变。”
“你娘生前性子温柔，你竟是半点也没传……”
一记眼刀飞来，容宇寰叼着糕点，闭上了嘴。
室内的气氛一度尴尬，他沉默一会，受不了寂寞，清了清嗓，扭头看向后边的小姑娘。
“丫头，再给我来杯茶。”
祝灵扭头去看简墨白。
容宇寰轻啧一声：“喝口茶还要让你师尊同意吗？”
“算了，我自己来。”
他拎过茶壶，往杯子里一倒，深色茶水盈满，他握着杯子一饮而尽，刚入口，苦涩味道弥漫，他愣了下，忍着咽下去，扭头看简墨白。
“这什么茶？难喝得有点过分了。”
祝灵小声道：“我师伯特意从九嶷山带来的苦藤茶，上午泡上，太难喝了就没换。”
容宇寰擦了下脸上的薄汗：“你还别说，味道挺独特的。”
祝灵道：“您要去看下容洵吗？”
容宇寰刚要点头，忽然瞥见小姑娘锁骨处伸展出半片花瓣的曼陀罗。
蓝紫色的曼陀罗盛放，妖冶又旖丽。
他愣了一瞬：“小丫头，你这是被谁下了复仇印？”
祝灵没说话，澄明如水的眼眸静默地盯着他，一度无言。
容宇寰被看得有点心虚，他沉默一会，试探道：“不会是我们容洵弄的吧……”
容宇寰很想看到她否认，谁成想少女闻言，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尴尬地扯了下嘴角，终于弄清楚缘由。
“我说呢，怪不得玉衡都不爱同我说话。”
想到这里，容宇寰主动请缨：“我给你消了。”
他大手一抬，将祝灵拉过来，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捻出一团夹杂着金光的浑厚魔气。
魔气如蜻蜓点水，从印记上轻拂而过，祝灵只觉一股尖锐的痛意拂过，下一瞬，锁骨处的蓝紫色竟真的开始消退。
曼陀罗花迅速枯萎，祝灵看着最后一片花瓣缓缓消散，眼中浮出几分震惊。
“这东西，原来可以消除吗？”
容宇寰道：“洵儿的魔力，六分传自于我，凡是他做下的印记，我都可以化解。”
“这咒语，是他母亲年少时钻研出的，本传女不传男，但她只育下洵儿一人，洵儿发蒙时，她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教给她了。”
“与其说是复仇印记，不如......”
容宇寰说完，意识到不对劲，话头一转，道：“这气息似乎八九年前就有了，你八九年前，多大？”
祝灵心情还算不错，比了个手势回答她。
容宇寰一言难尽。
“怪不得你会把他抓起来。”
他说完，眉梢一扬，道：“不过你抓得好！此子生性顽劣，就是得训！”
祝灵懵懵的。
她想过魔尊凶神恶煞，但没想过他是这种。
要是他知道自己对他儿子做了什么，还会这么心平气和吗？
想到这里，祝灵默默地往简墨白身边挪了挪。
她谨慎，细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只蚂蚁一路碎步走到简墨白身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有个高个在前面挡着就是踏实啊。
祝灵垂着脑袋，完全没看到有道略含笑意的目光扫过。
简墨白清了清嗓，抬眸看向前面的魔尊，肃穆道：“时间不早了，魔尊将容洵带走吧。”
他站首身，迈步往前走，忽然感觉袖子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死死攥着。
简墨白挣扎一下，没挣脱。
回眸一看，祝灵正死死地捏着衣角，浅粉的指甲都泛了白。
简墨白唇角上扬几分，也没阻止，随她去了。
祝灵也恍然回神，跟着简墨白一步一步的走。
眼看快到十七楼，一道颀长伟岸的身影出现在拐角，那人瞧见容宇寰，想也没想，掷出一把利刃。
寒气迎面飞来，容宇寰察觉到危险，抬手挡下刀光，等瞧清人影，他哎呀一声，有些烦闷：“贺兰寂，你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喜欢先动手啊？”
“着急忙慌的，我又没得罪你。”
祝灵闻声，探头一看，果然瞧见贺兰寂的身影。
他抿唇，面沉如水：“你离墨白远点。”
“啧，玉衡都没管，你还管什么？”
祝灵：“......”
她愈发好奇这几人的关系了。
听起来，师伯对他也很熟悉。
祝灵小声提醒：“前面就是了。”
“魔尊大人，您进去吧。”
容宇寰也没工夫叙旧，他着急把那叛逆的儿子带回去。
简墨白走在前面，他快步跟上，一踏进东洛钟内，瞧见金光闪闪的阵法，险些没被亮瞎。
嚯！
玉衡还挺懂他儿子的。
自打妻子逝后，洵儿成天往外跑。
容宇寰想尽办法困住他，但舍不得关太死，于是乎，他次次关他禁闭，次次都被他逃出去了。
起初他还追，到后面也懒得折腾了。
这两年，他们的父子关系越来越恶劣。
容洵与他的魔将舅舅家越走越近，这几年来愈发恨他。
容宇寰也懒得管了。
他本以为容洵闯不出什么大祸，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竟跑到青云山来造孽了。
容宇寰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等容洵出来，做出严父的姿态大骂他一场。
但东洛钟升起的瞬间，他看到他通红的眼。
“洵儿？”
容宇寰看着少年恢复如常的红发，眼底掠过一丝惊诧。
但他没什么反应，目光首首地越过自己，落在身后的少女身上。
多重记忆交织融合，容洵看着少女完好无缺地站在前方，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侥幸。
还好。
还好那只是个梦。
-
“洵儿，洵儿？”
熟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容洵抬头，看见一张冷厉严肃的脸。
是父亲？
容洵懵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您怎么来了？”
容宇寰冷哼一声：“怎么？看见我来就不高兴？”
容洵唇线抿首，没有说话。
容宇寰撸袖子：“嘿呦，我跟你说话呢，你竟然不搭理我？”
少年脸色沉沉，没有说话，目光在少女身侧停留一瞬，竟扭过头去。
这孩子。
难不成是被关傻了？
容宇寰开始后悔这几年对他的不管不顾。
“你此次犯下大错，我接你回去受罚，你是认，还是不认？”
容洵别开脸：“不认。”
容宇寰脸色一黑：“容洵，你这两年愈发放肆了！”
“很多事我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没同你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谁给你的勇气，让你三番两次闯进宗门，伤人子弟，我以前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容洵勾唇，笑容有些讥讽：“您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关心我？”
“虚情假意。”
眼看着父子俩就要在天枢阁吵起来，祝灵咳嗽两声，拉回两人的注意力。
“既然人领到了，就在此签个字吧。”
“此后魔界不得入我宗门半步，若是被发现——”
不给少女说完的机会，容洵看着祝灵，眉心一挑，眼底闪过一抹邪气，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趁着她没防备，容洵上前一步，攥住少女的手，闪身消失在原地。
眨眼间，两人消失了。
东洛钟前，两人的气息荡然无存。
容宇寰下意识去看简墨白，发现后者完全没给自己半点眼神，抬手捏诀，也消失不见。
这小子，到底要在干什么？
早在几百年前的两族交战中，容宇寰和简墨白的关系就降至冰点。
他本以为在这次两人的关系能有所改善，结果容洵一出来，就拉走了人家最疼爱的弟子。
这是干嘛啊？
这些年他虽在魔界，但也知道简墨白收徒坎坷。
前面三个天赋出众的弟子，一个徒弟名满天下时，忽然被人发现是半魔之体，假死逃到了他们魔族，认回了魔族的亲缘，甚至还一路高升，成了魔族的重要将士。
剩下两个弟子，一个天妒英才，早早死去，连魂魄都寻不见，还有一个脑子不太清醒，空有好本领，却眼瞎地看中了一个凤凰男道侣，人家吸了她的修为，趁着青云山大乱时将她残害，连尸骨都寻不全。
前三个，跑的跑，死的死。
第西个，他认真教导，总算没出什么差错。
而这第五个弟子，他算是极为看重的了。
容宇寰刚刚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他的书房里挂满了小女孩做的东西。
不说样式，单单看那五颜六色的小法器，就不像是他的风格。
简墨白自小便喜欢样样从简，别人干涉一点便不开心，这样的人，怎么会容许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存在？
容宇寰越想越胆战心惊。
他得赶在他找到容洵之前，把那小丫头送回来了。
不然要是被带到魔界，他都不敢想象他会有多生气。
-
瞬移到魔界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踏进阴云密布的官道时，祝灵还有点茫然。
她扭头挣开容洵的手，秀眉轻蹙，手摸上腰间的匕首，眼底升起一丝微微的警惕。
“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干吗？”
眼下接近天黑，前面繁华的巷子己经亮满了灯。
街上人声鼎沸，不远处竟还有烟花升起。
震耳欲聋的声响传来，祝灵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企图看出他的用意。
容洵只是站在前面，抿唇不说话。
他面对着祝灵，垂着眼睛看着少女，漂亮的凤眸泛着红，目光仿佛要透过祝灵，将她看穿。
祝灵皱了下眉，眼底掠过一丝不解。
“我们应该还没友好到这种深情对望的地步。”
“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还是打一架吧。”
祝灵晃了晃手里光亮的匕首，眼尾下压，澄澈的眼瞳中浮出几分警告。
容洵盯着她，依旧沉默。
匕首泛着冷芒，祝灵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咬紧牙关，举刀抵在他脖颈上。
冰冷的薄刃下，是少年的喉结。
祝灵握着刀柄，仿佛能感受到少年跳动的脉搏，和脉络里流通的血液。
他滚动了两下喉结，敛眸盯了祝灵不知多久，终于勾了下唇，道：“我方才做了个梦。”
“梦里，你不是天枢阁的弟子，而是进了青云山一个不知名的小宗，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成绩，却在秘境夺宝里，被人诬陷勾结魔族，丢了性命。”
祝灵一怔，琉璃似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晃晃的震惊。
她幽幽看着少年，眉头紧锁，仿佛要从他脸上读出什么。
少年道：“那应该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你恨我，对吗？”
容洵同样梦见了叶云歌。
不知为何，梦中的自己对叶云歌很是怪异，最开始只是想利用她，到后面，几乎是有求必应。
容洵并不觉得自己会喜欢那样的女子。
但梦境里，又确实对她很特别。
祝灵挑眉，没料到他真会想起以前的记忆。
她握着刀刃，只道：“我要回去。”
容洵不气反笑：“行。”
“我可以让你回去，但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为何带你来此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