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远晟拾起一张飘远的扉页，日光灯从他手中的纸张边缘透过来，将他修长的指节照得半透明。"古尔德版通常每分钟48拍，"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上，"你唱到52拍，反而更有流动感。"
林小满的瞳孔微微扩大。她确实偷偷加快了节奏，但这个细微差别连专业乐评人都未必能察觉。楚远晟不仅听出来了，还精准地说出了具体数值。
唱针划过胶片的细微噪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林小满发现他们此刻的距离近得能数清他虹膜上的纹路——那是一种罕见的深灰色，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当她无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时，楚远晟的视线立刻追随着这个动作，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德彪西的月光此刻流淌到最温柔的段落，琴声像丝绸般包裹着两人之间突然紧绷的空气。林小满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楚远晟十年来第一次，与女性共享如此私密的空间而不感到不适。
楚远晟不好意思的立马背对着她，阳光透过亚麻衬衫隐约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像一对收拢的翅膀。唱片机运转的细微嗡鸣声中，他的肩膀线条突然紧绷了一瞬，又缓缓放松："门没关严。"
林小满听完楚远晟的话，脸颊顿时烧了起来，连耳后那片敏感的皮肤都开始发烫。
"我父亲喜欢古典音乐。"她无意识地搓着衬衫袖口一颗松动的纽扣，那是今早匆匆缝上的，"小时候家里每天晚餐后都会放黑胶唱片。"纽扣突然崩开，滚落到波斯地毯的藤蔓花纹里消失不见。
楚远晟转过身，后腰轻抵着唱机柜边缘。柜角放着的黄铜地球仪在他手边微微反光，将他修长的手指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你父亲是语文老师，却喜欢西方古典乐？"
"他大学时辅修音乐。"林小满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前浮现出父亲戴着老花镜校对乐谱的样子，"总说赋格曲的结构和骈文有异曲同工之妙。"她顿了顿，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妈妈常笑话他，说他是最不像语文老师的语文老师——啊..."
那个亲昵的称呼脱口而出后，回忆便如潮水般涌来。母亲病榻前插满鲜花的花瓶，床头柜上永远温着的药茶，还有最后那段日子里，父亲在深夜阳台偷偷压抑的哽咽。林小满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像一张突然断电的投影画面。
楚远晟的目光落在她无意识攥紧的双手上。阳光穿过水晶镇纸，在她手背投下细碎的虹光，那些颤抖的光斑暴露了她平静表面下的波澜。他忽然走向窗前，背对着她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一丝不苟地挽至肘间，动作缓慢得近乎刻意。
"你母亲去世时你多大？"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小满盯着地毯上纠缠的藤蔓花纹："十岁。"她机械地回答，指甲陷入掌心。这个数字像块冰，在舌尖融化时带着苦涩的味道。办公室恋情手册第三条：不要在职场讨论私人创伤。她强迫自己抬头微笑："我们还是先处理..."
"肺癌？"楚远晟突然转身，窗外的逆光将他化作一道剪影。
林小满的呼吸一滞。阳光太刺眼了，刺得她眼睛发酸。"您怎么知道？"她声音发紧，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暴露在某种无形的审视之下——那些她从未在员工档案里填写过的细节：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指，葬礼上被雨水打湿的百合，以及此后十年里父亲再没碰过的钢琴。
"员工体检记录。"楚远晟的指节轻叩窗台，节奏恰好是《哥德堡变奏曲》开头的Aria主题，"你父亲有二十年烟龄，但在十年前突然戒断了。"他停顿了一下，阳光在他睫毛上跳动，"我母亲也因病去世。十五岁那年。"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坠入平静的湖面。林小满抬起头，发现楚远晟的脸庞在光影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透明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阳光里。她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极浅的白痕——那是长期佩戴戒指又摘除后留下的痕迹，但形状不像婚戒，更像是...
"乳腺癌晚期。"他平静地补充，手指无意识地抚上那道白痕，"她临终前把这个给了我。"阳光此刻移到他身后墙上的相框，照片里少年时代的楚远晟站在一架三角钢琴旁，身旁优雅的妇人手指上戴着的，正是那枚家传的翡翠戒指。
书房突然变得无比安静，连唱针划过唱片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林小满发现自己正盯着他衬衫第三颗纽扣上方两寸的位置——那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褶皱，像是被反复攥紧又抚平留下的痕迹。某种尖锐的共鸣突然刺穿她的胸腔：原来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男人，西装下也藏着和她一样的旧伤痕。
"我很抱歉。"她轻声说，却发现自己的手己经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出了半寸，又硬生生停在空气中。办公室恋情手册第六条：不要试图安慰你的洁癖老板。
楚远晟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复杂。他转身从文件柜取出消毒湿巾，缓慢擦拭着相框玻璃——尽管那里根本没有灰尘。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下班后来这里工作一小时。"他指向角落那个显然是新添的胡桃木小书桌，桌角还贴着未撕掉的价签，"整理这些资料。"
林小满看向那堆标着红色标签的文件箱，最上面那箱的标签写着"1998-2002年并购案"，纸张边缘己经微微泛黄。她突然明白这些不是什么普通文件，而是楚远晟职业生涯中最私密的原始记录——就像他刚才短暂展露又迅速藏起的伤痕。
"全部？"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优先处理标红的那几箱。"楚远晟己经走向门口，却在握住门把时停顿了一下。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地毯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程朗会给你门禁卡。"他的声音突然轻了几分，"包括...音乐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