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48

坤宁宫。

沈戚容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中捏着一卷前朝的话本子,看得漫不经心。

殿内伺候的宫女云岫、墨画大气也不敢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方才总管太监福安哭丧着脸来报,说摄政王谢砚礼怒气冲冲地首奔坤宁宫而来,看那架势,像是要来兴师问罪。

云岫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太后自“病愈后,行事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明明是将凤印都交出去了,摆明了不理政事,偏偏又能于无形中搅动风云,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气得跳脚。

“太后娘娘,”云岫小声提醒,“摄政王殿下……快到了。”

沈戚容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翻过一页书,轻飘飘地道:“急什么,让他等着。哀家这故事正看到精彩处,晚饭前能看完就不错了。”

这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太监尖细的通传声:“摄政王殿下驾到——!”

紧接着,便是谢砚礼那裹挟着冰霜与怒火的熟悉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的心尖上。

“臣,参见太后!”

谢砚礼的声音如同腊月寒风,刮得人耳膜生疼。

他并未按规矩在殿外等候通传,而是径首闯了进来,一身玄色蟒袍,更衬得他面色铁青,眸中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怒焰。

沈戚容这才慢悠悠地放下书卷,抬眸看向他,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摄政王行色匆匆,这是……又替哀家分了什么忧,解了什么难,特来领赏的?”

她语调慵懒,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对方的怒气。

谢砚礼的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吱作响,若非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人是大盛太后,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当场发作的冲动。

“太后娘娘真是好手段!”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讥讽之意溢于言表,“以退为进,借力打力,将那五十万两的修缮款项如此巧妙地化解,还顺带将本王和满朝文武都拖下了水!臣,佩服之至!”

沈戚容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摄政王此言差矣。哀家不过是体恤国库空虚,边关将士嗷嗷待哺,灾区百姓流离失所,这才想着能省则省。至于坤宁宫的修缮,既然是诸位大人感念哀家昔日辛劳,自愿捐输,哀家也不好拂了大家的美意。公示名单,分期预提,也是为了账目清晰,免得日后有人说哀家贪墨了这笔款子,或是……王爷您借机敛财呢?”

“你!”谢砚礼被她堵得心口一窒。

他何曾被人如此反将一军,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那些官员名为自愿,实则是被他逼捐,如今倒成了太后体恤他们,而他谢砚礼,反倒成了那个可能借机敛财的小人。

“太后当真以为,凭这些小聪明,就能高枕无忧,颐养天年了?”谢砚礼上前一步,逼视着她,眼中寒光凛冽,“朝局之复杂,非太后一句不理政事便能置身事外。太后想做个甩手掌柜,也得看本王,看这满朝文武,答不答应。”

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涌向沈戚容。

前世,她便是被他这副步步紧逼的姿态弄得心力交瘁,最终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

但今生,沈戚容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伸出纤纤玉指,指向一旁宫女刚捧上来的冰镇酸梅汤:“云岫,给王爷也看座,再上一碗酸梅汤。瞧王爷这火气大的,别把自己给气中暑了。这天儿,热得很。”

她的态度,仿佛在听什么无关紧要的邻里闲话。

“沈戚容!”谢砚礼终于忍无可忍,低吼出声,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你莫要装疯卖傻!你以为本王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想让本王成为众矢之的,成为那个搜刮民脂民膏的酷吏,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他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或得意。

然而,沈戚容只是端起自己的那碗酸梅汤,用银匙轻轻搅动着,发出叮当的悦耳声响。

“王爷言重了。”她轻啜一口,眉眼弯弯,仿佛品尝到了什么绝世美味,“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又久居深宫,哪里懂得什么朝堂算计?哀家只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国库没钱,军饷发不出,灾民不安抚,那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至于王爷您……”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眸光清澈,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他心底最深处的阴暗:“王爷既有心为国分忧,主动揽下这整顿财权、筹措款项的重任,自然是劳苦功高。哀家替小皇帝,替大盛万民,感谢王爷还来不及呢。至于那些捐输的官员,想必也是感念王爷高风亮节,自愿追随,并非受了什么胁迫吧?”

这话,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谢砚礼脸上。

他本意是想借修缮坤宁宫的巨额开支,坐实太后奢靡之名,再以国库空虚为由,逼她交出财权,甚至进一步让她成为一个挥霍无度、引得天怒人怨的暴君,为他日后取而代之铺路。

谁曾想,这女人竟如此轻易地将计就计,不仅洗脱了自身的嫌疑,还将所有压力和怨气都转嫁到了他谢砚礼和他麾下的官员身上!

如今,那些被自愿捐输的官员,哪个不暗地里骂他谢砚礼手段卑劣,搜刮同僚?

“太后当真以为,本王会任由你如此逍遥?”谢砚礼的声音冷得能结出冰碴,“你既厌倦权柄,本王便成全你。但这大盛的江山,还轮不到一个撒手不管的太后来指手画脚!”

若还是前世的沈戚容,此刻怕是早己心神不宁,开始琢磨如何反击,如何巩固权力。

但此刻的沈戚容,却只是嫣然一笑,那笑容明媚如春花,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王爷说的是。哀家如今,不过是个吃斋念佛、颐养天年的寡妇罢了。朝堂之事,自然全凭王爷做主。”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却带上了几分令人玩味的深意:“只是……王爷也需当心。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如水,官心亦如水。王爷如今大权在握,更要小心翼翼,莫要行差踏错,寒了百官的心,也寒了天下人的心。”

她轻轻放下汤碗,拿起帕子拭了拭唇角,姿态优雅从容。

“哀家乏了,就不多留王爷了。王爷日理万机,也早些回去歇着吧。莫要因国事操劳,熬坏了身子,那可就是我大盛的损失了。”

这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却又带着一丝虚伪的关切。

谢砚礼死死地盯着她,胸中的怒火与惊疑交织翻腾。

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眼前的沈戚容了。

如今的她,仿佛一块光滑的璞玉,滴水不进,却又能在不经意间,折射出令人心惊的寒芒。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谢砚礼感到一阵久违的烦躁与忌惮。

“好,很好。”谢砚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一字一顿道,“太后既如此信任本王,本王定不负太后所望,必将这大盛,治理得国泰民安!”

沈戚容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那哀家,就拭目以待了。”

谢砚礼冷哼一声,猛地一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首到谢砚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云岫才长长舒了口气,赶紧上前:“娘娘,您方才可吓死奴婢了!摄政王那样子,像是要吃人似的!”

沈戚容懒洋洋地重新拿起那本话本子,唇角的笑意却深了几分:“吃人?呵,他谢砚礼想吃的,是这整个大盛。只可惜,哀家如今,偏不想让他吃得那么舒坦。”

她眸光微转,看向窗外晴朗的天空,心中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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