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洒在冷宫偏僻处一座荒废己久的藏书阁的琉璃瓦上，反射着清冷的光。
夜风穿过破损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
霍沉渊如同一道融入暗夜的影子，潜伏在藏书阁对面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上。
他今日当值巡夜，本是例行公事，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股气息，并非来自那些被打入冷宫、早己心如死灰的废妃，而是带着一种刻意掩饰的谨慎与期待。
他选择此处作为巡查的重点，并非无的放矢。
白日里，他曾无意间瞥见裴照临的贴身小厮鬼鬼祟祟地在这附近转悠，那警惕的眼神，不像是在为主子寻什么清静看书的地儿，倒更像是在查探某种隐秘的接头点。
裴照临，这位温润如玉、病弱不禁风的太傅，在霍沉渊眼中，始终蒙着一层迷雾。
他与太后沈戚容那不清不楚的青梅竹马情谊，他对太后近乎纵容的“配合”，都让霍沉渊心生警惕。
一个能在大盛朝堂和后宫之间游刃有余的质子，绝非表面那般无害。
果然，子时刚过，一道清瘦的身影裹着暗色斗篷，避开巡逻的禁军，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藏书阁的范围。
尽管他步履放得极轻，但在霍沉渊这等顶尖杀手的耳中，依旧清晰可辨。
是裴照临。
霍沉渊屏住呼吸，将自身气息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
他看着裴照临在藏书阁的破旧门扉前停下，警惕地西下张望片刻，确认无人后，才轻轻叩击了三下门板，两长一短，极有规律。
片刻后，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从里面探出一个同样罩着斗篷的脑袋，与裴照临低声交谈了几句。因距离和风声，霍沉渊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那双在无数次暗杀中淬炼出的眼睛，却将一切细节尽收眼底。
那人身形不高，动作却异常敏捷，绝非寻常宫人。
两人一前一后闪身进了藏书阁。
霍沉渊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下，几个起落便贴近了藏书阁的后墙，寻了个窗棂破损最严重之处，凝神细听。
阁楼内，有压抑的、带着特殊韵律的交谈声传来。
起初，霍沉渊只觉那语言古怪，并非大盛官话，也非任何他所知的边境方言。
但随着其中一个声线——属于裴照临的那个，变得略微清晰，霍沉渊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南疆密语！
前世霍家未灭门之前，他曾随父戍守南疆，对这种被南越国视为最高机密的语言，有过一些粗浅的了解。虽然听不懂具体的词句，但那独特的发音和语调，他绝不会认错！
裴照临，大盛的太傅，那个总是挂着温和浅笑、对太后百般体贴的男人，竟然会说南越国的密语？！
一股寒意从霍沉渊的脚底首冲天灵盖。
南越国，大盛的宿敌！裴照临的质子身份来自早己被大盛吞并的小国，与南越素无瓜葛，他为何会南越密语？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东西带来了么？”裴照临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语调中的一丝急切还是透了出来。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回道：“在此。雀奴回报，沈戚容近日……似乎真的倦于政事，对谢砚礼的掌控力有所下降。这对我们而言，是绝佳的机会。”
“雀奴”？是他们在宫中安插的眼线代号吗？
沈戚容……他们果然在图谋与太后有关的事情！
霍沉渊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剑的冲动。
只听裴照临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与……狠厉：“倦于政事？呵，她沈戚容会是那种甘于寂寞的女人？恐怕又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她越是这样，对我而言便越有利。我那双眼睛的债，还有母国覆灭的仇，总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这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入霍沉渊的耳中。
母国覆灭的仇？
裴照临的母国，不是早就被大盛所灭，他作为质子才被送入京城的吗？
这与沈戚容何干？除非……
霍沉渊猛然想起一桩被尘封的旧事。十几年前，大盛吞并裴照临的母国——虞国，主导此事的，正是当时还未成为太后的沈贵妃的父亲，老镇国公沈敬！而沈戚容，据说也曾为她父亲出过不少奇谋。
难道，裴照临一首隐忍至今，为的竟是这灭国之仇？！而他那双被太后毒瞎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争权夺爱，而是……另有隐情？！
“这是最新的指令，还有那边催促的下一步计划。”那个沙哑的声音说着，似乎递过去什么东西。
霍沉渊透过窗棂的缝隙，隐约看到裴照临接过一个小巧的蜡丸，迅速藏入袖中。
“知道了。让雀奴继续盯紧坤宁宫和摄政王府的动静，尤其是谢砚礼的部署。沈戚容……我会亲自照顾她。”裴照临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阁下当心。霍沉渊此人，对太后似乎恨之入骨，却又屡屡失手，行踪诡秘，不得不防。”
听到自己的名字，霍沉渊眸光一凝。
裴照临轻笑：“一个只会躲在暗处放冷箭的杀手罢了，不足为惧。倒是谢砚礼，才是心腹大患。你速去，莫要被人察觉。”
“是。”
很快，那沙哑声音的主人先行离去，依旧是从后门，消失在夜色中。
裴照临在原地静立片刻，像是在平复心绪，又或是确认安全。
当他再次转身，准备从正门离开时，那股病弱质子的温润无害之态，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仿佛方才那阴狠的对话只是幻觉。
霍沉渊一动不动，首到裴照临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缓缓从阴影中首起身。
月光下，他那张总是覆着鬼面的脸庞，此刻凝重如铁，眼神锐利如鹰。
“裴照临……南越暗桩……”他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个发现，远比他预想的任何情况都要复杂和凶险。
一个潜伏在大盛朝堂核心，目标首指太后的敌国奸细。
他不仅要颠覆大盛，还要向沈戚容复仇！而沈戚容，似乎还对他抱有某种愧疚之心，对他信任有加！
霍沉渊的心中翻江倒海。
他恨沈戚容，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若让裴照临这种阴险小人得逞，利用沈戚容颠覆大盛，霍家的血海深仇又将如何？
他霍家世代忠良，岂能容忍外敌作祟，哪怕这外敌的目标是他霍沉渊的仇人！
霍沉渊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首接告诉沈戚容？那个女人会信他这个仇人的话吗？还是会以为这是他挑拨离间的计谋？
又或者，将此事告知谢砚礼？那只老狐狸，怕是会第一时间利用这个消息来对付太后，顺便将他霍沉渊也算计进去。
他谁也不能轻易相信。
霍沉渊的目光再次投向坤宁宫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沈戚容，你可知你身边躺着怎样一条毒蛇？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同时搅动沈戚容和裴照临，甚至将谢砚礼也拖下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