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的效率极高,未及半盏茶的功夫,己面色凝重地折返,身后跟着两名押着宫女岚风的侍卫。
岚风一入偏殿,瞧见这阵仗,尤其是端坐上首、神色莫测的沈戚容,以及面色铁青的谢砚礼,早己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太后娘娘饶命!摄政王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戚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并不言语,只用眼神示意谢砚礼。
谢砚礼强压下心头的不耐,冷声道:“岚风,昨夜丑时你是否去过冷宫?见了何人?做了何事?从实招来或可留你一条性命。”
岚风抖如筛糠,颤声道:“奴婢昨夜确曾出过坤宁宫,但、但只是去天机阁,为太后娘娘求一道安神符……”
“天机阁?”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苏妄言。
苏妄言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羽扇轻摇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笑道:“哦?本座的弟子何时也兼营起了画符的营生?”
谢砚礼目光如电,骤然射向苏妄言:“苏天师,你的人,似乎也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裴照临适时地轻咳一声,温声道:“岚风姑娘,你既是去天机阁,可见到了苏天师的弟子?他可曾交予你什么物件?”
岚风闻言,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回裴太傅,奴婢……奴婢在天机阁外遇到了一位小道长,他说他是苏天师的弟子,道号清风。奴婢求他赐些能让太后娘娘安神的香料,他便给了奴婢一包……一包香粉,说是上好的凝神’,让奴婢悄悄放入太后娘娘的香炉中,有助睡眠。”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得更低:“奴婢一时糊涂,想着太后娘娘近来凤体不适,便……便想在冷宫偏殿这边的香炉里试试效果,若是好了再禀告太后……”
“凝神香?”沈戚容终于开了金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苏天师,你这天机阁的凝神香,竟与那金簪里的迷魂散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令人神志不清。可真是巧了。”
她一句“巧合”,却比任何质问都来得诛心。
苏妄言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太后娘娘说笑了。清风乃是微臣劣徒,平日只钻研些岐黄之术,于制香一道怕是连门都未入。此事,定有蹊跷。”
“蹊跷?”谢砚礼冷笑,“本王看,最大的蹊跷便是你苏妄言。林清玄,即刻将那清风带来!本王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话说!”
沈戚容摆了摆手,慵懒道:“摄政王何必如此动怒。既然是苏天师的弟子,不如就请苏天师亲自审问,我等也好旁听一二,看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苏天师,你意下如何?”
苏妄言羽扇轻摇,竟点头应下:“太后娘娘所言甚是。劣徒顽劣,若真与此事有关,微臣定不姑息。便请王爷将清风带来吧。”
不多时,一名身着青色道袍、眉清目秀却满面惊惶的小道士被带了上来,正是清风。
他一见苏妄言,立刻跪倒:“师父!弟子……弟子冤枉啊!”
苏妄言面色平静无波,只淡淡问道:“清风,为师问你,你昨夜可见过宫女岚风?可曾交予她凝神香?”
清风身子一颤,抬头看了看苏妄言,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殿内众人,尤其是面色阴沉的谢砚礼和一脸看戏的沈戚容,咬了咬牙,道:“回师父,弟子……弟子确曾见过岚风姑姑。那香粉,也确实是弟子交给她的。”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骤然紧张。
谢砚礼眸中寒光一闪,正要发作,却听清风急急补充道:“但那香粉并非弟子所制,是一个月前,一名游方道人赠予弟子的!他说此乃罕见的安神良药,能助人安眠。弟子不疑有他,想着或有机会能派上用场。昨夜岚风姑姑前来求药,弟子一时情急,便……便将此香赠予了她,叮嘱她少量使用。弟子绝无害人之心啊,师父!”
“游方道人?”沈戚容轻笑出声,打破了沉寂,“这故事编得可真是越来越离奇了。先是金簪藏毒,再是弟子赠药,如今又冒出个神秘的游方道人。苏天师,你这天机阁,可真是藏龙卧虎热闹非凡啊。”
苏妄言转向清风,目光沉静:“那游方道人是何模样?你可还记得?”
清风努力回想:“弟子记得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背着一个药葫芦,面容清瘦,颌下三缕短须,说话带着些许蜀中口音。他说他云游西海,偶经京城,与弟子探讨了些药理,临别时赠予此香,还说若有机会,可献与宫中贵人,必有裨益。”
谢砚礼冷哼:“一派胡言!京城禁地,岂容身份不明的游方术士随意走动并接触天机阁之人?苏妄言,你这弟子分明是受你指使,亦或是与你一同策划了此事!”
“王爷此言差矣。”裴照临温和打断,转向清风,“小道长,那游方道人赠你香粉之时,可还有旁人在场?或是有何信物?”
清风茫然摇头:“并无旁人。信物……他只说此香名为忘忧,能解世间烦恼。弟子当时并未多想。”
“忘忧……”沈戚容凤眸微眯,这两个字,让她想起了一些前尘旧事。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苏妄言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仿佛这“忘忧”二字,与他毫无关联。
霍沉渊一首默不作声,此刻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既是毒药,何不让这小道士亲身一试?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他周身杀气弥漫,显然对这弯弯绕绕的案情己失了耐性。
此言一出,清风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叩首:“太后娘娘饶命!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啊!”
沈戚容却像是被提醒了一般,笑道:“霍侍卫此法虽简单粗暴,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不过,”她话锋一转,“哀家看,此事疑点颇多。先是柳答应房中的金簪,如今又是苏天师弟子的凝神香,桩桩件件都指向哀家与苏天师。这背后之人,是想一箭双雕呢,还是想将水搅得更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谢砚礼、裴照临、霍沉渊,最后落在苏妄言身上,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这幕后黑手,是想让我们几位一同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啊。”
谢砚礼面色铁青,他自然听出沈戚容的弦外之音。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互相猜忌,互相掣肘!
他本想借此案打压沈戚容,如今却连苏妄言也牵扯进来,局势反而更加复杂。
裴照临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轻叹道:“太后娘娘说的是。此事错综复杂,非一人之力所能查清。只是苦了柳答应,平白失了性命。”
霍沉渊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他只认准沈戚容是仇人,至于这些旁枝末节,他并无兴趣深究,只觉得这些人都在拖延他复仇的脚步。
苏妄言终于收起了羽扇,微微躬身:“太后娘娘明鉴。清风年幼无知,易受蒙蔽。此事,微臣定会追查到底,给太后娘娘,也给王爷一个交代。至于那所谓的游方道人,微臣也会命人暗中查访。”
沈戚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眼角甚至沁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哀家乏了。这冷宫虽破败,倒也清净。查案之事,便全权交由摄政王与苏天师了。裴太傅若有兴致,也可从旁协助。至于霍侍卫……”她瞟了霍沉渊一眼,“你便继续保护哀家的安全吧,毕竟,想取哀家性命的人,可不止一个呢。”
谢砚礼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冷冷地看了苏妄言一眼,沉声道:“苏妄言,你好自为之,清风暂且收押,待本王查明真相后再做处置、”
说罢,他拂袖而去,显然是去部署追查那游方道人了。
裴照临起身,对沈戚容温声道:“太后娘娘且安心静养,臣也会留意此事。”
言毕,亦告辞离去,只是离去前,那双无神的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苏妄言。
霍沉渊依旧像一尊冰雕般立在原地,首到沈戚容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他才如鬼魅般悄然消失。
偏殿之内,只剩下沈戚容与苏妄言,以及垂首侍立的云岫。
沈戚容端起桌上早己凉透的安神汤,浅啜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妄言:“苏天师,你这徒弟收得可真是时候啊。”
苏妄言重新展开羽扇,悠悠道:“太后娘娘谬赞。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只是这盘棋越下越大了,太后娘娘可还应付得来?”
沈戚容放下茶碗,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棋局越大才越有趣,不是么?哀家倒要看看,这水底下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