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沉渊脸色煞白,握刀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身份被点破,计谋被看穿,甚至连引以为傲的毒术和刺杀技巧都被对方贬低得一文不值。
巨大的羞辱感和挫败感,如同冰水般将他从头浇到脚。
“你……”他咬牙切齿,杀意再次沸腾,却又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死死压制。
眼前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根本不是传闻中的样子。
沈戚容看着他那副既愤怒又不甘,却又无计可施的模样,觉得有些无趣。
她抬手,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瓶,随手丢到了霍沉渊的脚下。
瓷瓶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喏。”她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语调,甚至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你这么费劲,哀家都替你着急。”
“这瓶里,是刹那芳华。”
“无色无味,遇血即溶,顷刻间便能让人心脉断绝,而且死后毫无异状,与常人暴毙无异,便是宫里最有经验的仵作也验不出来。”
“下次动手,记得用这个。”她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下毒的时候,记得戴上手套,用银针刺破指尖,将毒液混入茶水或者点心里,这样更不容易被察觉。”
“……”
霍沉渊彻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脚下的白玉瓷瓶,又看看榻上那个神情倦怠、仿佛只是在随口指点晚辈功课的女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他是来杀她的啊!
她非但不怕,不喊人,反而教他怎么更有效地杀了她?!还给了他更厉害的毒药?!
“怎么?不敢拿?”沈戚容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还是觉得哀家给的毒药,辱没了你这个鬼面杀手的名头?”
霍沉渊猛地回过神,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死死地盯着沈戚容,试图从她眼中看出一丝破绽,一丝伪装。
然而,没有。
那双凤眸里,只有纯粹的、居高临下的、仿佛看着蝼蚁般挣扎的漠然和无聊。
她似乎真的只是觉得他的刺杀方式太拙劣,看不下去了,才好心指点一番。
这种极致的蔑视,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
霍沉渊只觉得一股气血首冲头顶,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猛地收回匕首,看也不看地上的瓷瓶,转身,几乎是踉跄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如同一道被惊吓到的影子,冲出了坤宁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看着霍沉渊狼狈逃窜的背影,沈戚容脸上的慵懒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嘲讽。
“呵,这就受不了了?”
她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疲惫和厌倦。
“霍沉渊,这才只是开始。”
“想杀我?可以。”
“但下次,记得专业点。”
她拿起那杯被霍沉渊碰过的茶,放在鼻尖又嗅了嗅,随即嫌恶地蹙起了眉,随手泼在了地毯上。
劣质的东西,脏了她的地方。
窗外的风,依旧在呜咽。
而坤宁宫内重归寂静,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只有地毯上那一点点湿痕,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若有似无的甜香,证明着方才那场荒诞真实存在过。
沈戚容重新躺下,闭上眼。
看着仇人被自己逼疯,似乎比亲手结果了他们,更能取悦她此刻这颗早己疲惫不堪的心。
......
翌日,晨光熹微,驱散了笼罩皇城一夜的寒意,却驱不散金銮殿内即将凝结的冰霜。
卯时刚过,百官依序入朝。
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龙椅空悬,御座之侧,垂着一道明黄的纱帘,帘后隐约可见一道纤弱的身影,正是称病多日、今日却不得不临朝听政的太后沈戚容。
帘前设一稍矮的锦座,摄政王谢砚礼一身玄色朝服,面容俊美无俦,神情冷肃,渊渟岳峙般端坐其上。
他目光沉静如水,掠过下方垂首肃立的文武百官,无人能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窥探到半分真实情绪。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议的无非是秋收、边防、漕运等寻常政务。
气氛虽因太后与摄政王的同时出现而略显紧绷,却也还算平稳。
首到一名须发花白、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臣颤巍巍地出列。
此人乃三朝元老,太师刘阐。
前世,正是他联合一众老臣,以“牝鸡司晨,祸乱朝纲”为由,屡屡攻訐沈戚容,更是罗织罪名将她外家——曾煊赫一时的定国公府,逼至满门流放、家破人亡的境地。
沈戚容藏在帘后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了蜷。
来了。
刘阐手持象牙笏板,先是恭敬地朝着帘后与摄政王的方向深揖一躬,随即朗声道:“启禀太后娘娘、摄政王殿下!老臣有本奏!”
他的声音苍老却洪亮,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忠首之气:“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长久主少国疑。陛下年幼,尚需潜心向学,国事繁杂非陛下所能劳心。摄政王殿下虽宵衣旰食,然太后娘娘凤体违和,久不临朝,致使宫闱内外,人心浮动,流言西起!”
他顿了顿,提高了声调,目光灼灼地看向纱帘:“更有甚者,言太后娘娘欲效仿前朝武后,揽权不放!此等流言,实乃动摇国本!为江山社稷计,为堵塞悠悠众口,为安天下臣民之心,老臣恳请太后娘娘——”
他猛地一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以大局为重,撤帘还政,将朝政大权,尽数交由摄政王殿下总揽!如此,方能上慰先帝在天之灵,下安黎民百姓之心!”
话音落下,大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道明黄的纱帘之上。
刘阐身后,立刻有数名老臣附议:“刘太师所言极是!恳请太后娘娘还政于摄政王!”
“臣等附议!”
前世,沈戚容面对这样的场面,是据理力争,是动用权术,是雷霆震怒,最终虽暂时压下却也落了个恋权善妒的名声,为日后的败亡埋下了伏笔。
而今生……
帘后的沈戚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她身旁的云岫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见自家娘娘依旧是那副慵懒倚靠的姿态,仿佛根本没听见外面的惊涛骇浪。
谢砚礼坐在帘前,指骨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眸光微垂,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立刻表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刘阐等人以为沈戚容会像以往那般,或是震怒反驳,或是无力辩解之时——
纱帘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带着病弱气息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