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泛着寒意，透过亚麻床单形成斜纹阴影。
宫煦盯着枕头凹陷的褶皱，鼻尖飘荡着残留的须发水。
常昊总像非牛顿流体般难以捉摸。
施压时柔顺流淌，撤力后却瞬间凝固。
锁骨处还存在温度，他竟用疲劳寿命曲线来估算这段关系的持久度。
那孩子逃跑时连拖鞋都穿反了。
像被突发载荷惊扰的脆性材料。
冰牛奶在玻璃杯壁凝出水痕，宫煦数着茶几上散落的纽扣。
那是常昊实验服白大褂上的一排。
他用材料失效分析的方法推演昨夜场景。
第一颗在玄关地毯。
第二颗滚进了沙发底。
第三颗被咬落时在橡木地板弹跳出61赫兹的共振频率。
宫煦赤脚下床，路过全身镜时，竟如朱砂痣般醒目的刺眼。
该换一件高领毛衣了。
可为什么抚过后颈齿痕时，竟期待起下次形变。
意式咖啡机发出空虚的干烧声，宫煦突然想起常昊总把方糖摆成密排六方晶格。
那些甜蜜的晶体结构，是否也如这段关系般看似有序实则充满空位缺陷？
他捡起地毯下的镀金袖扣，金属表面映出自己餍足又破碎的倒影。
怎么说……
像极了过载的悬索桥，明知临界点迫近，仍贪恋风振时的颤栗。
学生时代的自己会鄙夷此刻的屈服。
可当常昊用鼻尖描摹他胸肋轮廓时，他竟在解算人体骨骼的弹性模量。
电子锁记录显示常昊在早上六点离开。
宫煦捡起玄关处的实验记录本，常昊的字迹在《金属疲劳机理》章节旁洇开咖啡渍，那些晕染的参数恰是他三年前发表的算法核心。 而一旁被钢笔插在《冶金事故案例集》的书页却定格在十六号炼钢炉爆炸现场照片。
他抚过泛黄卷宗上的咖啡圈痕，突然意识到那些深夜实验室的偶遇，不过是场精心设计的等效应力试验。
实验室。
离心机的嗡鸣打破寂静。
常昊蜷在转椅上修改数据，白大褂下摆沾着檀木香。
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口迟疑，故意让钢笔滚落地面。
金属与瓷砖的碰撞频率，与昨夜床头柜的晃动完全一致。
“宫老师来验收教学成果？”常昊晃了晃两小时前修改的汇报PPT，黑咖啡在纸杯边缘晃出危险的弧度。
“您教的数据平滑技巧.…..”他忽然倾身贴近宫煦夹着寒气些许冰冷的耳根，“用在人体工程学上也很有趣。”
宫煦眸光在盖着水汽的镜片下模糊，悸动转瞬而逝。
常昊的呼吸频率与材料试验机加载节奏同步，那些被刻意压制的记忆再度苏醒。
昨夜年轻人用虎牙研磨他锁骨时，他竟在计算齿痕深度与骨密度的关系。
“三年前钢厂事故的监测波形..….”他点击平板调出加密文件，指尖在常昊母亲（常雨兰）的工作证照片上穆然停顿，“和你篡改的桥梁数据扰动完全一致。”
话音刚落，身后的恒温箱突然发出一阵超温警报。
常昊就着失衡的姿势咬开他第二颗纽扣，犬齿在旧伤处研磨出新鲜红痕。
“温度传感器当年也报过错。”他说着扯出宫煦塞在裤腰的衬衫下摆，碘伏棉签在上面画出潦草的经纬度。
“就像您现在明明该报警.…..”
"却在计算我的屈服强度？"
“您觉得……”未语的话被震颤的试管架惊散了僵持。
宫煦在玻璃碴飞溅前将常昊按进怀里，这个保护动作让两人同时僵住。
昨夜常昊也是这样突然颤抖着蜷缩，仿佛回到炼钢炉爆炸的冲击波里。
“国际桥梁会议17个小时后开始。”常昊挣脱怀抱时扯落了电源线，满室仪器陷入死寂。他在仪器重启的蓝光中摸走宫煦的U盘，金属外壳残留着对方腰线的温度。
“您猜王院士看到实时监测数据时...…”
“会先发现你论文里的摩斯密码。”宫煦突然点亮手机，常昊三年来所有论文的异常数据点，在屏幕拼出“SY-61”的脉冲信号，“就像你母亲当年在质检报告里藏的求救暗语。”
闻言，常昊的勾起唇角，冷笑声惊飞了窗台的灰斑鸠。
他反手解开实验服纽扣，腰间的医用胶布在冷光下泛着磷火般的青。
“那您也该知道，炼钢炉爆炸前十分钟的监控..….”指尖戳进宫煦心口，“在这里。”
“……”
凌晨两点。
雪城大学陷入寂静时，宫煦在常昊的加密邮箱里截获组异常波形。
那些震荡频率与三年前事故监控的声纹谱完美吻合，而收件人列表里躺着钢厂事故调查组的旧邮箱。
他转身撞翻乙醇灯，蓝火舌卷着桌面上常昊的演算纸，将“系统自检倒计时：8小时”烧成蜷曲的灰蝶。
恰时，常昊倚着门框剥开酒心巧克力，锡纸在他虎口叠成微型悬索桥。
“现在去举报还来得及。”酒液顺着腕骨滴落，在地面绘出雪城大桥的简化轮廓，“或者.…..”他突然将半融的巧克力塞进宫煦唇间，“继续教我修正这个错误。”
宫煦的喉结在酒香中滚动。
他尝出70%可可含量的苦涩，与常昊昨夜落在他锁骨的泪滴成分相同。
当警报声撕破静谧，他闭眼咽下所有质询。
此刻他甘愿做那根明知会断裂的吊杆，在极限荷载验最后一次弹性形变。
裂纹扩展速率每秒0.2微米。
足够在材料失效前完成相位校准。
恒温箱红光跳动的身影里，常昊悄悄抽出宫煦口袋里的门禁卡。
芯片背面贴着微型发射器，正将雪城大桥的实时应变值传输到某个加密终端。
他凝视着教授颤动的睫毛，忽然想起母亲工装口袋里那枚生锈的应力环———
———它们都在等待最终的断裂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