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厅出来后。
宫煦走向停车场。
真皮方向盘有着零下八度的寒气,指腹压上去像触到初融的冰川。
座椅加热的暖流沿着脊椎爬升时,他慢悠悠地点了支烟。
烟雾缥缈里……记忆翻涌。
那天那个薄荷吻像场精心设计的破坏性试验。
虎齿叩开他紧闭的唇缝时,他竟可悲地想起三点屈服现象。
那些被刻意压制的、被规范层层退火的欲求,在年轻人舌尖推入的薄荷糖浆里骤然屈服。
他应该推开他的,就像删除异常数据时按下的清除键。
可当青年的睫毛扫过他镜框边缘,他居然在计算角膜接触面的摩擦系数。
仪表盘蓝光恰好亮起,宫煦看着烟雾里自己朦胧的脸。
学术委员会若知晓他包庇数据造假,二十年清誉将如过载的悬索桥轰然崩塌。
但常昊含着血丝的喘息落在他耳蜗时,他竟用断裂力学为那个吻开脱。
或许裂纹扩展路径上,真存在某种非线性的温柔。
学生档案里写着常昊父母双亡。
那些深夜实验室的咖啡,是否只是孤儿本能的求生策略。
“或许……”
“唉,不想了,越想越觉得自己狭隘。”他自言自语两句,掐灭烟,待烟熏味散去几分,发动引擎输入导航。
博士研究生公寓。
指节悬在门上方颤抖,宫煦(不让写)引以为傲的弹性力学思维。
明明该用脆性材料的判定准则快刀斩乱麻,他却擅自给常昊套上弹塑性本构模型,幻想那些谎言与利用终会进入强化阶段。
可当门缝里漏出的暖光切开他僵首的影子,他终于在心底供认:
哪怕这吻是应力腐蚀裂缝。
他也甘愿做持续供应的拉应力。
常昊倚着玄关的陨石标本,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开着,露出实验室安全绳勒出的淡红印记。
“宫老师果然找到了数据真相。”他晃了晃红酒杯,液体在杯壁挂出的弧线像极应力-应变曲线。
宫煦的高定皮鞋踏着满地演算纸,泛黄纸页上的沃尔泰拉积分方程被红酒渍晕染。
他按住常昊摇晃的酒杯:“雪城大桥61号吊杆的监测数据...…”
“会在国际桥梁会议当天报警。”常昊就着他的手饮尽残酒,喉结滑动声清晰可闻,“就像您计算好的,误差累积到0.5%才会触发预警。”冰凉的杯沿贴上宫煦腕间脉搏,“可您今早还是签了钢材运输许可。”
酒柜玻璃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宫煦想起女人的质问:“你永远在等别人先背叛。”此刻常昊的指尖正沿着他衬衫纽扣游走,如同扫描电镜探针掠过试样表面。
“宫老师来问话,还是……”
“教你修正实验数据。”宫煦突然摘下银丝眼镜,这个动作让常昊瞳孔骤缩。他扯松领带逼近半步,檀木香笼罩住年轻人僵硬的肩线:“不是说阳极愿意被腐蚀?”
常昊的后背撞上试验台,烧杯里的液态氮蒸腾出森白寒气。
他盯着宫煦解到第二颗的衬衫纽扣,忽然想起父亲当年解开母亲旗袍盘扣的模样。
胃部泛起熟悉的绞痛,笑容却愈发粲然:“您连我篡改晶粒度数据都能容忍?”
“因为你说需要笔迹温度。”宫煦掠过立项书签名处,那里还残留着常昊按压他手背时的汗渍。
三十六年人生筑起的原则城墙,此刻竟为个谎言轰然崩塌,“就像你说…...在追求重要的人。”多么讽刺可悲!
语音刚落,身后的恒温箱突然发出“完成”的提示音。
常昊转身取出高温煅烧的SY-61试样,灼热金属在掌心烙出轻微焦味:“测测真实屈服强度?”他阴笑着将试样放宫煦手中,三百度余温穿透皮肤首达心脏。
下一刻,宫煦的叹息消弭在试样冷却的“噼啪”声里。
他早该发现常昊论文里的咖啡渍痕迹。
那些故意写错的参数就像此刻年轻人颤抖的指尖。
明明厌恶触碰,却主动将指缝嵌入他的指间。
“国际桥梁会议..….”
“会按您教的准备汇报。”常昊说着视线落在他耳垂,下一秒,疼痛与酥麻顺着颈动脉奔流,“毕竟要配得上宫煦教授得意门生的称号。”他藏在身后的手机屏幕亮着,邮件发送界面显示着“雪城大桥监测权限己获取”。
电子表显示3:00时,宫煦在演算纸堆里睡了过去。
年轻人轻轻掰开他攥着钢笔的手,将微型发射器塞进笔杆。
SY-61钢材的冷却曲线在屏幕上闪烁,常昊对着监测系统里61号吊杆的实时数据轻笑。
再有三天,这个温度下的蠕变量就会达到临界值。
他俯身将毛毯盖上,指尖悬在对方轻颤的睫毛上方。
二十六年人生教会他如何将温柔淬炼成刀,此刻却意外被睡梦中人攥住衣角。
常昊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烧毁情书那晚,火盆里蜷曲的纸灰也是这般苍白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