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下的雪在黎明前结了层薄冰,林清梧踩着碎玉般的声响回到药铺时,窗纸刚泛起鱼肚白。
她将匿名信压在案头,烛火映得金箔墨的字迹忽明忽暗——这是第二遍用银针挑开信笺纤维,确认每道笔锋都带着御书房誊抄官特有的"折笔三顿"。
"药魂"在指尖发烫,她闭眼时能清晰感知到纸张里浸着龙涎香,那是皇帝每年中秋赐给近侍的贡香。
整个京城能接触到这种墨与纸的,除了御书房当值的八个誊抄官,便只剩掌管文房的李公公。
"清梧?"沈昭掀帘进来时,斗篷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早膳熬了南瓜粥,你昨晚又没合眼?"
林清梧将信笺推过去,指腹划过"前太子遗孤"几个字:"李公公管着御书房的墨纸,上个月新换的金箔墨,连我爹当户部侍郎时都没见过。"她的指甲在案上叩出轻响,"可誊抄官写的是正经文书,谁会用这种墨写匿名信?"
沈昭的指节抵着下颌,玄甲军特有的冷硬气息混着粥香:"你想去见李公公?"
"他昨日咳得厉害。"林清梧从药匣里捡出几味润肺的药材,"太医院的方子里加了川贝,却没配枇杷叶——这把年纪的人,咳久了伤气。"她抬头时眼尾微挑,"我以诊脉为由去,他总不好拒。"
李公公的偏殿飘着沉水香,老太监半靠在锦缎软枕上,见林清梧进来便要起身,被她虚扶一把:"公公快歇着,您这咳声,隔着两条走廊都听见了。"
搭脉时指尖微顿——肺脉浮而无力,确实是燥咳,但舌苔却有些许青暗。
林清梧不动声色:"太医院的方子里川贝用了三钱?"
"林姑娘好本事。"李公公的笑纹堆在眼角,"老奴前日还和张院使说,这药喝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的是枇杷叶。"林清梧取出随身的小秤,"川贝性寒,枇杷叶润肺又能中和寒性,公公试试加一钱。"她状似随意扫过书案,镇纸下压着半卷未抄完的《起居注》,墨迹与匿名信如出一辙。
"林姑娘可是为那封匿名信来的?"李公公突然开口,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老奴虽管着文房,可墨是皇帝赐的,纸是户部送的,这宫里谁拿不走一两张?"他咳嗽两声,"再说了,那信里写的'前太子遗孤'...林姑娘该知道,二十年前的事,连老奴都记不清了。"
林清梧替他理了理被角,袖中银针对着他腕间"太渊穴"轻压半分:"公公这脉,怕是夜里总睡不安稳?"她的声音放得极软,"若是心里藏了事,不妨说出来,我开的药才准。"
李公公的瞳孔微微收缩,又迅速笑开:"老奴能有什么心事?
不过是替皇帝守着些旧文书罢了。"他抬手指向窗外,"看,雪化了,今日该是个晴天。"
回药铺的路上,林清梧的靴底碾过融雪,碎冰发出细碎的响。
沈昭跟在三步外,见她忽然停在柳树下,枝桠上的雪扑簌簌落了她一头:"他在护着谁。"她仰头望着泛青的天空,"那《起居注》抄到了二十年三月,前太子出事的那个月。"
"我现在去查誊抄官。"沈昭的手己经按上剑柄。
"不可。"林清梧转身抓住他的手腕,"你若大张旗鼓查御书房,反而让幕后的人缩得更紧。"她的拇指着他掌心的茧,"我们要引他自己跳出来。"
深夜的相府废墟里,杜丞相缩在霉味熏天的偏房,听着窗外更夫敲过三更,突然有黑影翻进院墙。
"沈统领说,"黑影压低声音,"北境的三千骑兵他能调,只要杜大人答应事成后让他掌禁军。"
杜丞相枯槁的手指抠进砖缝,眼里迸出光来:"他...他当真愿意帮我?"
"沈统领昨日在醉仙楼骂得痛快。"黑影递过酒坛,"说什么'皇家血脉又如何,当年要不是我爹护着前太子,哪有现在的皇帝'。"
杜丞相灌了口酒,辛辣烧得喉头刺痛——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扯下衣襟里的密信,上面是沈昭的亲笔:"三月十五,开玄武门。"
同一时刻,林清梧在药铺后堂点燃最后一张纸,灰烬飘进铜盆时,萧景明的信鸽扑棱着落在窗沿。
她解下腿上的竹筒,里面是苏阿婆的字迹:"北境商道截获密信,己送皇宫。"
次日早朝,金銮殿的龙涎香格外浓烈。
皇帝将信拍在御案上,朱笔在"玄武门"三个字上戳出个洞:"沈昭,这是怎么回事?"
沈昭跪得笔首,玄甲在殿内泛着冷光:"臣故意放出风声,引杜家上钩。"他抬头时目光如刃,"那封策反书是假的,臣的笔迹早让人模仿去了。"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炷香,突然笑了:"起来吧。"他挥退众人,声音轻得像叹息,"二十年前的事,朕原以为早该埋了。"
退朝时,林清梧在宫道边捡到张字条,墨迹未干:"棋差一着,佩服。"她捏着字条的手微微发颤,转身时正撞见送药的小太监,捧着个锦盒:"苏阿婆托人送的南疆药材,说最近那边闹虫灾,这是最后一批了。"
林清梧望着锦盒里暗红的血竭,突然想起李公公案头没抄完的《起居注》——二十年前三月,前太子坠马那日,御书房的墨,该是换过一批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