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嫂的围裙带子歪在腰间，跑起来时像只扑棱翅膀的老母鸡。
她手里那片发黑的九叶参叶被攥得发皱，叶尖还挂着半滴浑浊的汁液，滴在泥地上洇出个深褐色的圆斑。
“林丫头！”她喘得厉害，喉咙里像塞了团破布，“后坡那片九叶参地……全糟了！叶子被啃得就剩叶脉，虫屎落得比雨点子还密！”
林清梧接过那片叶子时，指尖刚触到叶背就顿住了。
前世在药庐当杂役时，她曾见过被地蝥虫啃食的药材——但地蝥虫喜食根茎，啃叶时会留下月牙状缺口，可这叶片边缘是细密的锯齿痕，像是无数极小的口器同时啃噬。
“带路。”她声音发沉，转身时裙角扫过沈昭的手背。
男人己将玄铁剑收进鞘中，剑穗上的白术叶不知何时被他小心别在腰间，此时随着他疾走的步伐轻晃。
药田在村后山坡上，月光漏过树影，照见原本齐整的药畦里，绿浪般的植株东倒西歪。
林清梧蹲下身，指尖抚过一株残叶，忽然闭眼——药魂在她识海翻涌，那些被虫蛀的脉络在她眼前清晰如绘，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像……像前世在南疆见过的腐草蛉的分泌物。
“不是自然虫害。”她猛地睁眼，眼底寒芒乍现，“腐草蛉喜阴湿，这月连晴七日，它们根本不会出穴。”
沈昭蹲在她身侧，指节叩了叩土埂：“昨夜巡逻的阿牛说，后半夜听见草窠里有动静，以为是山鼠。”他从腰间摸出个小布包，“暗卫刚送来消息，前日戌时，有个穿青布短打的男人在山脚茶棚问过路，说是来收山货的——可茶棚老张头说，那人心不在焉，总往药田方向瞄。”
林清梧捏着那片残叶的手紧了紧。
她见过这种手法——前世陆家为夺药经，也曾用引虫粉毁过她培育的雪绒花。
“去请张老汉。”她转头对周大嫂道，“让他骑快马去邻镇，请陈药师来。再让李铁匠带几个小伙子，把受损的药材全拔了深埋，别让虫蛹残留。”
周大嫂抹了把汗：“我这就去！”她转身跑了两步又回头，“林丫头，要报官不？”
“先查清楚。”林清梧站起身，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打草惊蛇不如瓮中捉鳖。”
沈昭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温度却比常人低些：“我让暗卫盯着山脚。你且安心查虫源。”
林清梧垂眸看他交叠的指节，忽然想起昨夜她说要治他寒毒时，他耳尖泛红的模样。
此刻那抹红早褪了，只剩眼底的沉肃：“好。你去安排巡逻，每两个时辰换一拨人，带火把和铜锣。”
天刚擦亮时，陈药师到了。
他背着个褪色的竹篓，胡子花白，见了林清梧就皱眉头：“张老头说你能看出虫灾蹊跷？小女娃子懂什么——”话没说完，林清梧己蹲在田埂边，指尖点着一株残留的虫蜕：“腐草蛉，幼虫期喜食九叶参，成虫后会啃食紫丹参。陈老可记得，二十年前雾隐山那场虫灾？”
陈药师的眉头慢慢松开。
他凑过去看那虫蜕，指甲盖大小的壳泛着青灰，腹部有三道细棱——正是腐草蛉的特征。
“你……”他抬眼时目光变了，“谁教你的？”
“家传的医书。”林清梧没多解释，“紫灵草加夜露花，按三比一的比例研磨，混在草木灰里撒在田边。腐草蛉怕这两样的气味。”
陈药师摸着胡子沉吟片刻，突然转身往竹篓里翻：“我带了紫灵草，你且看看年份够不够。”
日头爬到头顶时，药田里飘着股清苦的草香。
李铁匠带着人敲着铜锣绕田巡逻，张老汉蹲在田边看陈药师撒药粉，嘴里首念叨：“神了，这虫蜕经林丫头一说，我咋早没看出来？”
当夜月黑风高。
林清梧裹着件粗布外衣，蹲在田边的老槐树上。
她怀里揣着李铁匠连夜赶制的驱虫烟雾弹，指尖触到弹身的粗陶纹路——这是用她给的配方，掺了雄黄酒和蒜汁烧的。
二更梆子刚响，草窠里传来窸窣声。
两个黑影猫着腰摸进药田，其中一个举着火折子，凑近一株九叶参就要点火。
“放！”林清梧低喝一声。
预先埋在田埂的绊索被触发，两张渔网“唰”地从两侧罩下，将两人捆成粽子。
李铁匠带着人举着火把冲过来，火光里，其中一人腰间的布包掉在地上，几截深褐色的香灰撒了出来，混着股甜腻的腥气。
“引虫香。”林清梧从树上跃下，蹲在那人身前。
男人蒙着面，却在看见她时猛地挣扎：“你、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晚会来——”
“腐草蛉对引虫香的气味最敏感，”林清梧捏起一截香灰，“烧这种香，得在子时三刻，虫群才会跟着气味爬过来。你们前日试过一次，没成功，所以今夜再来补一把。”她扯下男人的面巾，是张陌生的脸，“谁雇的你？”
男人咬紧牙关不说话。
沈昭从阴影里走出来，玄铁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暗卫查过，你昨日去过镇东王宅。王管家最近总说‘药田坏了，林清梧就得求到我家老爷跟前’。”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
林清梧站起身，将引虫香收进袖中：“押去柴房。”她转头对沈昭笑，“王管家不是想等我求他么？那我偏要让他等得更心焦些。”
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林清梧站在药田边。
晨露打湿她的鞋袜，远处传来公鸡打鸣。
她望着田埂上残留的虫蜕，手指着袖中那截引虫香——王管家，这出戏，才刚开了个头呢。
“林丫头！”张老汉从村里跑过来，“周大嫂说，村民们都在晒谷场等着，说要听你讲虫灾的事！”
林清梧望着渐亮的天色，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转身往村里走去——有些话，是该说给所有人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