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江城医科大实验室飘着来苏水的气味，欧囡盯着操作台上的模型人，喉间泛起和解剖课同款的酸涩。
护理操作考的考台上，硅胶制成的“患者”仰躺着，鼻腔插孔处标着醒目的红线——那是胃管置入的预设路径。
“下一位，欧囡。”监考老师翻看评分表，“操作时间十分钟，开始计时。”
消毒凝胶在掌心搓出细密泡沫时，欧囡听见隔壁考台林小夏的嘀咕：“测量长度要从耳垂到鼻尖再到剑突……阿囡，加油啊！”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胃管测量刻度，却在低头时看见观摩席后排闪过道深灰身影——言陌琛穿着白大褂，正倚着墙翻看操作评分标准，腕骨处的疤痕在顶灯下发亮。
“核对床号、姓名，解释操作目的。”欧囡对着模型人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
手套绷紧指尖时，她想起昨夜在宿舍练习的场景：陈雨桐用枕头模拟患者，林小夏举着手机拍摄视频，反复纠正她“胃管润滑要覆盖前端15厘米”的细节。
胃管接触鼻腔的瞬间，模型人突然发出“咳咳”的电子提示音。
欧囡的手抖了一下，导管在鼻腔入口处打了个弯。
监考老师在评分表上画了道斜线，她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太阳穴突突首跳——这是操作考的大忌，胃管盘曲会导致误入气道。
“别慌，调整角度。”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欧囡回头，看见言陌琛不知何时走到考台边，白大褂袖口挽至肘部，止血钳被他捏在指间轻轻转动，“下颌抬高，让导管沿鼻中隔缓慢插入。”
他用止血钳尾端轻点她手背，“想象这是气管插管，你的指尖要像感知声门一样精准。”
这个比喻让欧囡莫名安定。
她按照他说的角度抬起模型人的下颌，胃管顺着鼻腔缓缓进入，当刻度显示45厘米时，监考老师点头：“可以进行抽吸胃液操作。”
抽取注射器时，欧囡瞥见言陌琛在评分表上写了行字。
他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她垂落的马尾，带起的风里有雪松香水混着消毒水的气息。
操作结束后，欧囡在更衣室摘手套时，发现白大褂口袋里有团硬硬的东西。
展开来，是用标本标签纸折的纸船，船帆上用铅笔写着：“本次操作评分：95分，扣分项：耳尖泛红影响无菌区域。”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他眼尾的泪痣。
“哇！”林小夏突然从隔间跳出，“刚才言学长在考台边站了整整三分钟！监考老师都没赶他，这是什么特殊待遇？”
“他只是路过……”欧囡慌忙将纸船塞进裤兜，却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耳尖果然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林小夏凑近她耳边：“我还看见他去自动贩卖机买了汽水，要知道那机器在男更衣室旁边，他从来只喝黑咖啡的——”
话未说完，更衣室的门“吱呀”推开。言陌琛站在门口，手里握着罐汽水，标签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操作考后容易脱水。”
他将汽水递给欧囡，目光扫过她泛红的耳尖，“不过现在看来，血液循环很旺盛。”
欧囡接过汽水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
铝罐上的水汽沾湿她手套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解剖课上他递来的酒精棉片。
身后传来林小夏刻意压低的惊呼声，她慌忙拧开瓶盖，气泡声掩盖了加速的心跳。
“学长怎么会在考场？”她仰头喝汽水，喉结滚动时，锁骨链在领口若隐若现。
“心外科需要观察护理操作流程。”言陌琛倚着更衣柜，白大褂下的卫衣领口露出锁骨，“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攥着纸船的指尖，“某位同学的操作失误，让我想起自己第一次给兔子插胃管的场景。”
“兔子？”欧囡挑眉，想起他之前说的“被兔子抓伤”的谎。
言陌琛轻笑，指腹着腕间疤痕：“当时太紧张，导管插进了气管，兔子差点窒息。后来带教老师告诉我——”
他忽然靠近，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持握器械时，心跳要和器械频率一致。”
这话像把手术刀划开胸腔，欧囡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轰鸣。
走廊传来其他考生的脚步声，言陌琛首起身子，白大褂恢复笔挺的弧度：“操作考成绩明天公布，”他转身时丢下句低语，“不过你刚才调整导管的手势，比我当年漂亮多了。”
更衣室的门再次合上。
林小夏从隔间蹦出来，眼睛亮得像手术无影灯：“他居然夸你手势漂亮！这比刘教授给优还难得！”
陈雨桐摘下眼镜擦镜片，嘴角带着学霸特有的犀利：“我记得言陌琛当年操作考拿了全系第一，现在看来，某人要破纪录了。”
欧囡低头看手中的汽水，罐身凝着的水珠在标签上晕开小片淡粉，像极了纸船上的那句评语。
她忽然想起父亲教她折纸鹤时说的话：“医学操作就像折纸，每个折痕都要精准，才能让希望飞起来。”
深夜在图书馆复习时，欧囡翻开《基础护理学》，发现纸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张便利贴，上面是言陌琛的字迹：“胃管置入深度公式：患者身高（cm）÷10×3.5，下次教你更高效的记忆法。”
她摸出随身带的解剖卡片，在“胃管置入”那页画了只小纸船，船帆上写着：“谢谢学长的汽水，甜度刚好抵消紧张。”
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窗台上，欧囡抬头望向解剖楼方向，看见言陌琛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她摸出锁骨链，止血钳吊坠在台灯下泛着银光，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她颤抖的器械，此刻都带着某种温柔的联结。
或许，从他用止血钳尾端叩击她手背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己经在福尔马林和来苏水的气味里，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