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手术室温度恒定在24℃，欧囡盯着墙上的恒温湿度表，指针像极了大一解剖课上那把旧止血钳的弧度。
她戴着新领的蓝色防护镜，镜片上还贴着言陌琛昨晚塞给她的防雾湿巾——包装上用铅笔写着：“先用酒精棉片擦拭，比教科书方法更有效。”
“患者心脏刀刺伤，心包填塞，血压70/40！”麻醉医生的声音打破寂静。
欧囡攥紧手中的标本标签纸折叶，看见言陌琛快步走向手术台，刷手服下的铅衣在地面投出棱角分明的影，腕间疤痕随着动作时隐时现。
“正中开胸！”主刀医生的指令落下。
欧囡的目光被手术台上的鲜血牵引，那些暗红的液体顺着吸引器管流入储血罐，她数着罐上的刻度，突然想起言陌琛说的“每200ml相当于一个解剖标本重量”——此刻储血罐己接近1000ml刻度。
“欧囡，计算失血量。”言陌琛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储血罐减去冲洗液量，注意血红蛋白浓度。”
她慌忙翻出记录单，笔尖在“估计失血量”栏写下“1200ml”。
抬头时，看见言陌琛正在用萨氏钳夹闭破裂的右心室壁，持针器缝合的动作比她在实验室练习的任何一次都更快更稳，仿佛在给心脏缝补一道时光的伤口。
“递4-0 Prolene线。”言陌琛的声音冷静如手术刀，“欧囡，看好进针位置，距离创缘2mm，深度达心肌全层。”
防护镜突然起雾，模糊了手术台的景象。
欧囡想起言陌琛的叮嘱，用酒精棉片擦拭镜片，薄荷味混着血腥味涌来，却意外让她想起他指尖的温度。
当她重新看清时，言陌琛己经完成了前壁缝合，正在用生理盐水冲洗术野。
“心包腔引流管置入，准备关胸。”
手术灯熄灭的瞬间，欧囡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己被汗水浸透。
言陌琛摘下手套，目光扫过观摩台，朝她微微点头——那是只有他们能懂的“手术成功”信号。
术后更衣室，欧囡遇见正在脱铅衣的言陌琛。
他的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信封，封口处印着“江城第一医院急诊室”的红色印章，收件人栏写着“言陌琛”，寄件人签名是“欧明远”。
“这是……”她的声音发颤。
言陌琛动作顿住，指尖在信封上轻轻：“你父亲临终前让护士转交给我的信，一首没敢拆开。”
他抬头看她，眼尾泪痣在更衣室的暖光下泛着琥珀色，“今天在手术台上，突然觉得时机到了。”
欧囡的心跳声盖过了空调的嗡鸣。
言陌琛拆开信封，抽出信纸的瞬间，一张泛黄的急诊收费单飘落——日期是2013年12月24日，金额栏写着“0元”，备注栏有父亲的笔迹：“感谢言医生父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琛儿，”言陌琛轻声念出信的开头，“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己经去了另一个世界。那天在急诊室，你父亲抱着囡囡哭的样子，让我想起自己初为医生时的惶恐。别责怪自己，你己经做得很好了……”
信纸在他指间沙沙作响，欧囡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她想起继母说过，父亲临终前一首念着“对不起囡囡”，却从未提起这个被他写进信里的少年。
“囡囡很像你，对器械有种天生的敏感。”言陌琛的声音哽咽，“替我告诉她，白大褂不是枷锁，是守护生命的铠甲……”
信的末尾还有行小字：“信封夹层里，是囡囡小时候的照片，送给你当书签吧。”
言陌琛摸出那张照片，三岁的欧囡穿着粉色裙子，手里攥着玩具听诊器，背景是江城医科大的解剖楼——和此刻他们所在的建筑一模一样。
“原来十二年前的平安夜，”欧囡轻声说，“命运就己经让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言陌琛忽然伸手将她拉入怀里，铅衣的重量压在她肩头，却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闷在发间：“以后的每个平安夜，我都会陪你过，用手术刀和听诊器，把遗憾缝成礼物。”
更衣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护士长抱着器械盘站在门口，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言医生，这就是你说的‘护理系学生观摩指导’？当年你父亲带教你时，可没见你这么手把手教过。”
言陌琛松开欧囡，耳尖泛红：“她是……特别的学生。”
护士长挑眉，目光落在欧囡手中的照片：“确实特别。当年言主任抱着这孩子哭的场景，我至今记得——那是他唯一一次在手术室掉眼泪。”
秋风从更衣室的窗口吹进来，掀起信封里的急诊单。
欧囡望着言陌琛腕间的疤痕，忽然明白，有些伤口注定会成为勋章，有些遗憾注定会被时光的手术刀重新缝合。
深夜的急诊楼天台，言陌琛用手术镊折了颗星星，递给欧囡：“许个愿吧，据说在手术室成功抢救患者后许愿，特别灵。”
欧囡接过星星，望着漫天繁星：“希望以后的每台手术，都能像今天一样顺利。”
“贪心。”言陌琛轻笑，指尖替她拢了拢围巾，“不过我可以帮你实现——”
他顿了顿，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格外明亮，“作为交换，以后我的每台手术，你都要在观摩台看着，用这个。”
他摸出个小巧的听诊器挂件，挂在她锁骨链上：“监听我的心跳，确保不会分神。”
欧囡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倒映着万家灯火，比任何手术灯都更温暖。
她忽然想起父亲信里的话，白大褂是铠甲，而此刻，她终于懂得，铠甲下藏着的，是比任何人都更柔软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