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开学的九月,江城第一医院急诊室的玻璃幕墙映着铅灰色的云,欧囡的见习护士服口袋里装着言陌琛送的酒精棉片,包装上的“Y”形折痕被她摸得发旧。
带教护士李姐拍了拍她的肩:“小囡,跟我去清创室,今天有开放性骨折的患者。”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时,欧囡的指尖开始发抖。
清创台上躺着个建筑工人,右小腿插着钢筋,肌肉组织外翻,鲜血顺着手术床流进污物桶,在瓷砖上蜿蜒成暗红色的蛇。
“血压80/50,心率120!”李姐撕开无菌包,“准备清创缝合,建立静脉通路!”
欧囡点头,却在看见止血钳夹起双氧水棉球时眼前发黑。
记忆突然闪回——十二岁的急诊室走廊,父亲的白大褂被鲜血浸透,护士推着床奔跑时,滴在地上的血珠和眼前的场景重叠。
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旁边的器械盘,持针器和血管钳散落一地。
“怎么回事?”李姐回头,眉心紧蹙,“别慌,先给患者抽血气!”
穿刺针在欧囡手里晃得像心电图的波形。患者家属在门口哭喊,她盯着对方肘窝处暴起的贵要静脉,却只看见父亲临终时手臂上的淤青。
消毒凝胶挤得过多,顺着针尖滴落,在患者皮肤上洇出小片苍白。
“我……我做不到。”欧囡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转身冲进楼梯间,靠在冰凉的水泥墙上大口喘气,耳边响起监护仪的蜂鸣声——和当年急诊室里父亲的心跳归零声一模一样。
“欧囡?”
熟悉的声音惊得她抬头。
言陌琛穿着深灰卫衣,手里拎着份病理报告,腕间疤痕在楼梯间的幽光里泛着淡青。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目光扫过她颤抖的指尖:“又想起十二年前的事了?”
欧囡点头,喉间像卡着块带血的纱布。
言陌琛从口袋里摸出片酒精棉片,撕开包装时发出清脆的响:“闻闻这个。”
薄荷味混着雪松香水涌进鼻腔,他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手腕,“桡神经浅支在这里,按压能阻断痛觉传导。”
他的拇指按在她手背虎口处,力度适中,像在定位动脉穿刺点。
欧囡盯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数着他无名指第二节的淡色纹路,呼吸渐渐平顺:“学长怎么在这里?”
“心外科会诊。”言陌琛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手术刀,却在尾音处泛着暖意,“刚才在急诊大厅,看见你跑进来时撞翻了器械盘。”
他顿了顿,指尖滑向她腕间的脉搏,“心率降到85了,看来我的压迫止血法有效。”
楼梯间响起救护车的鸣笛声。
欧囡低头看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忽然想起大一解剖课,他用同样的手势教她持握止血钳:“学长当年第一次见血……会晕吗?”
“大二解剖课,给兔子做开胸实验时吐了。”言陌琛轻笑,指腹着她腕间的皮肤,“后来父亲让我每天盯着病理切片吃饭,首到能对着肝脏标本夹红烧肉。”
这句话让欧囡忍不住笑出声。言陌琛掏出手机,点开段录音:“这是ECMO的报警声,频率是每分钟72次,和正常心跳一致。”
机器的蜂鸣声里混着微弱的心跳,像极了那年图书馆里的樱花共振,“现在试着把清创室的血迹想象成ECMO管道里的仿血液,都是红色的循环系统。”
欧囡闭上眼睛,任由他的声音将记忆切割重组。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急诊室的消毒水味里多了丝雪松的清新,远处的血腥味不再令她作呕。
言陌琛递来块巧克力:“升血糖,避免血管迷走性晕厥。”
包装纸撕开的声音里,欧囡忽然想起父亲急救箱里的巧克力,总是在抢救后分给实习医生。
她咬下一口,甜味混着薄荷香在舌尖炸开,言陌琛的指尖轻轻替她擦掉嘴角的碎屑,动作比缝合黏膜还要轻柔。
“现在敢回去了吗?”他起身时,卫衣下摆扫过她膝盖,“李姐己经处理好患者的血管损伤,你可以试试协助缝合。”
欧囡点头,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止血钳——那把刻着“Y”形纹路的旧器械。
言陌琛伸手替她整理歪掉的护士帽,指腹划过她耳尖:“害怕时就想,你手里的不是止血钳,是我的手术刀。”
这句话像道暖流涌遍全身。
欧囡跟着他走出楼梯间,急诊室的灯光重新变得明亮。
清创室里,李姐正在准备缝合线,看见她回来时挑眉:“言医生教的晕血疗法?当年他父亲也是这么带他的。”
言陌琛在门口顿住,回头时眼尾泪痣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记得用3-0的可吸收线,皮内缝合会更美观。”
欧囡戴上乳胶手套,止血钳精准夹住缝线。
当持针器穿过真皮层时,她听见言陌琛在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进针角度45度,比你大一插胃管时稳多了。”
缝合结束后,欧囡在洗手池边摘手套,看见镜中的自己面色红润。
言陌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晚七点,解剖楼实验室,教你练习静脉穿刺。”
他晃了晃手里的模拟手臂模型,“用这个,不会出血。”
窗外的雨停了,夕阳穿过急诊室的玻璃,在他白大褂上投出心脏瓣膜般的光影。
欧囡摸出手机给继母发消息:“今天在急诊室克服了晕血,是学长教我的方法。”
继母很快回复:“你父亲若知道,一定会为你骄傲。言陌琛这孩子,和他父亲当年一样,总在别人需要时递上酒精棉片。”
欧囡望着言陌琛走向电梯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阴影注定会被时光的手术刀剖开,露出里面藏着的温热真相。
就像她掌心的止血钳,不再是恐惧的象征,而是某个男人跨越十二年,递来的最温柔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