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酒店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明晃晃地铺满整个大堂,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洁净感。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咖啡的混合气味,来往的商务人士步履匆匆,行李箱轮子滚过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规律而冷漠。
肖阅几乎是踩着八点钟的秒针出现在大堂电梯口的。
他昨晚一夜未眠,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脸色苍白得有些不自然。
他今天特意穿了件半高领的薄毛衣,堪堪遮住颈侧那片无法完全掩盖的红痕,嘴唇上被咬破的地方结了深色的痂,提醒着昨夜那场失控的混乱。
他手里紧紧捏着装着会议资料的公文包,指节用力到泛白,视线死死地盯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纹路。
心跳快得像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澜。
昨晚那句冰冷的“出去”和最后毫无波澜的指令,像冰锥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觉得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每一步走向大堂中央的脚步都沉重无比。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赵澜己经坐在了大堂靠窗的咖啡休息区,面前的圆桌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一叠整理好的文件。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衬衫领口熨帖得一丝不苟,完全遮住了锁骨处可能存在的任何痕迹,仿佛昨夜那个失控掠夺、衣衫不整的男人只是肖阅濒临崩溃时产生的幻觉。
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摊开的文件上,侧脸的线条冷硬而清晰。
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气场,平静得可怕。
肖阅的脚步猛地顿住,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颈后的汗毛微微竖了起来。
赵澜越是平静,越是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肖阅就越觉得窒息。
这种刻意的、冰冷的公事公办,比任何愤怒的质问都更让他难堪和恐慌。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挪动僵硬的双腿,一步步朝着那个窗边的位置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薄冰上。
“赵……赵总。”
肖阅在距离桌子还有两步的位置停下,声音干涩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敢首视赵澜的眼睛,目光落在对方握着咖啡杯骨节分明的手上——那双手,昨晚曾那样用力地钳制过他,扣住他的后脑,抚摸过他的眼角……
赵澜闻声抬起头。
那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地扫过肖阅苍白的脸、刻意拉高的领口、以及唇上那点刺目的伤痕。
他的目光在肖阅颈侧被毛衣边缘微微遮挡的地方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让肖阅几乎以为是错觉。
然后,那目光便移开了,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打量一个普通的、只是偶尔迟到的下属。
“嗯。”
赵澜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坐。客户的车十五分钟后到。”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随即又低下头,拿起笔在文件上快速标注着什么,仿佛刚才那句只是顺便的告知,肖阅的存在与否并不重要。
肖阅僵硬地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拘谨得像个小学生。
皮革椅面冰凉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西裤传递上来,让他忍不住缩了一下。
他把公文包放在腿上,双手死死地扣着包带,指尖冰凉。
视线无处安放,只能落在赵澜低垂的眉眼上、他握着笔的稳定手指上、或者窗外那些行色匆匆的陌生面孔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赵澜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他偶尔端起咖啡杯啜饮的细微声响。
这沉默比昨晚房间里最后的死寂更让人窒息。
肖阅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无形的压力碾碎了。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冲撞:他该道歉吗?为了昨晚的冲动?为了后来笨拙的回应?为了那记误伤?
但赵澜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姿态,让他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甚至在想,赵澜会不会觉得他肮脏不堪?会不会自此彻底厌恶他?
就在这时,侍应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先生,您的咖啡。”
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被放在了肖阅面前。
“谢谢……”
肖阅下意识地开口,声音依旧紧绷。
他伸手去拿杯子,试图用这个动作缓解一下几乎要凝滞的尴尬。
然而,因为手指太过僵硬冰冷,也因为心慌意乱,他的指尖在触碰到滚烫杯壁的瞬间猛地一滑!
“哐当——!”
咖啡杯在桌沿上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溅在光洁的桌面上,也溅了几滴在肖阅的手背和浅色的西裤上!
滚烫的刺痛感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
“啊!对不起!”
肖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想去擦拭桌面,又觉得不妥,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狼狈地抽出纸巾,胡乱地擦拭着裤子和手背的污渍,动作慌乱又笨拙。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那片刻意维持的死寂。
赵澜终于停下了笔。
他抬起头,看向肖阅。
那眼神不再是刚才那种毫无波澜的平静,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审视的锐利。
他看着肖阅手忙脚乱的动作,看着他被烫得微红的手背,看着他裤子上那片明显的污渍,最终,目光定格在肖阅因为窘迫和疼痛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上。
“慌什么?”
赵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声响,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咖啡烫,不会小心点?”
这话听起来像是责备,但语气却平淡得可怕,没有任何关切,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淡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肖阅擦拭的动作僵住了。
赵澜那冰冷的注视和毫无温度的责备像一盆冷水,将他最后一点试图维持的体面彻底浇灭。
他攥紧了手里被咖啡浸湿的纸巾,指尖用力到要嵌进掌心。
手背上被烫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口那份难以言喻的钝痛。
“对不起,赵总……”
他低垂着头,声音闷闷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马上擦干净……”
“不必了。”
赵澜打断他,视线重新落回文件上,仿佛刚才的小插曲根本不值得他再多投注一秒的目光。
“客户马上就到。”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却像针一样刺在肖阅心上:
“注意点形象。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注意形象……
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肖阅只觉得浑身冰冷。
昨夜混乱的记忆和此刻狼狈的现场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僵硬地停止了擦拭的动作,将那团湿漉漉的纸巾紧紧攥在手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试图用疼痛来抵御那灭顶的羞耻感和无处宣泄的委屈。
他像个被主人训斥后不知所措的犯错宠物,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阳光依旧明媚,大堂里人来人往,咖啡的香气弥漫。
但肖阅的世界,只剩下对面那个冰冷如雕塑的男人,和自己手心那团湿冷粘腻的、如同他此刻处境的纸巾残骸。
他清晰地意识到,昨夜那场失控,在赵澜这里,己经彻底翻篇了。
翻得如此冷酷,如此不留余地,只留下一地需要他自己吞咽的狼藉和这句冰冷的“注意形象”。
赵澜的目光看似落在文件上,但眼角的余光却将肖阅所有的狼狈、僵硬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尽收眼底。
他端起自己的咖啡,送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看见了肖阅手背上那片明显的红痕。
他看见了肖阅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脑袋和泛红的耳尖。
他也听见了肖阅那声极力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对不起”。
但那句“注意形象”像一道冰冷的屏障,被他亲手树立在两人之间。
昨晚的一切,无论是肖阅的冲动,还是他自己的失控,都被他强行封存在了那个紧闭的房门之后。
现在,只有工作,只有客户。
至于那道屏障后面汹涌的暗流和无声的崩塌,他选择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