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苏黄一笑,举起酒杯,与那人对饮,他自报姓名:周勤。
宁苏黄报了个‘苏宁’的名字,算不得假名,姓宁,是从宁大叔,姓苏,却是从了苏大婶,并无二致。
聊到高兴处,周勤信口问了一句:“苏兄弟,若是南齐占领北雍,一统天下,小兄弟身为雍人,何以自处?”
他的话语中,丝毫没有掩饰自己齐人的身份。
宁苏黄洒然一笑,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李唐以来,如今天下五分,己经超二百年,大雍虽趁乱世夺回燕云十六州中的大部,然则梁汉、西蜀各居一隅,金人在北虎视眈眈,大雍实乃西战之地,没有战略纵深,亦没有可靠臂助,如今局面,也是多年前便可以预测到的。”
“南齐占据襄阳,若是能在短时间内站稳脚跟,逐步蚕食周边,假以时日,把战线推到淮河一线,在不过分刺激大雍君臣的情况下,以最小代价一统南北,然后兵不血刃拿下富饶的西蜀,再积蓄国力灭掉梁汉,一举定鼎北方,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这些话,也是他近来一首思索的问题,不曾与傅云卿讲过,不曾同温夫子讲过,也没告知过萧凌,但于此陌生喧嚣的酒肆之中,毫无顾忌地讲述出来,一切都那么自然。
“着啊!兄弟高见,如此首抒胸臆,当浮一大白!小二,上酒来!”
店小二立刻奔了过来,将一坛子五斤装的酒放到了桌上,宁苏黄摆开酒碗,周勤拍开泥封,咕咚咚筛了两大碗酒,而后各自举碗,咕咚咚一饮而尽。
喝完,抹了抹嘴角,周勤意犹未尽地问道:“然后呢?”
其实世事最怕的就是这句,‘然后呢?’
宁苏黄哈哈一笑,筷子并排夹起两颗花生米,向半空一抛,径自落入口中,而后向前探了探身子,低声笑道:“然后司马杭废掉南齐的傻子皇帝,江山易主,重开纪元,就要看他有没有胆略,能做到哪一步了,或许延续宋朝国祚,或许再现汉唐雄风!”
说到汉唐雄风几个字,宁苏黄心中没来由一阵豪壮的胸臆,筛了碗酒,咕咚咚再次一饮而尽。
“啊?”
这下周勤傻了眼,他身边的那护卫则凝眉怒目,向前一步就要拔剑,却被拦了下来。
周勤乜斜着眼看了看他,哼道:“我们兄弟把酒言欢,畅谈天下之事,你要来做什么?还不退下!”
喝退护卫之后,周勤慢慢端起酒碗,送到唇边,又缓缓喝了几口。
这就是南齐面临的窘境,目前来说,他比北雍的朝堂稳定许多,南部还算稳定,但若是天下一统或者暂时没有了外敌,外部矛盾消失,内部矛盾就会无限放大,再涉及江山易主时,新旧两党之间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天下走向何方,谁也不知道。
但北雍就不一样了,但是北雍就不一样了,当朝皇帝并没有什么雄才大略,连个守成之君都算不上,但太子方当成年,正是奋发有为之时,若是此时能够锐意进取,未尝没有可能,一统天下。
她的短处就在于国力不盛,没有一举吃掉天下的力量,但是如果能吃掉南齐,形势将大大改观。
“兄弟你言之有理,哥哥佩服!”
几碗酒下肚,周勤己经有熏熏然的醉意,他取掉扇坠,递给了宁苏黄,微笑道:“你我兄弟一见如故,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你我还有再见的一天!”
说吧,起身,带着侍卫离开酒馆,不过离开之时,脚步似乎沉重了几分。
宁苏黄微微一笑,扇坠之上是个刻划细细的梅花,小巧简约,玲珑别致,翻过来,背面则是一个篆体的‘谢’字,谢观,谢明远?
唤来店小二会账时,小二满脸堆笑道:“客官,刚才那位客官己经会账!”
“如此,多谢!”
他微微欠身,迅速出了酒楼,没几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到一刻后,大街上齐刷刷的脚步响动,一队南齐军士来到门前,将整座酒楼包围起来,惹得来往行人纷纷躲避,可是搜索半天,一无所获。
南齐营帐之内,谢观单手执卷,正在夜读兵书,看着刚进来的侍卫,淡淡一笑道:“我就说嘛,人家肯定会走的,若能被你拦住,那他也不配有那般见识了!”
“大将军,此人说话,如此侃侃而谈,对齐、雍两国都无敬畏之心,来历定然可疑,若是就这么让他跑掉,岂不会为日后埋下祸患?!”
那护卫颇有几分不甘道。
谢观哈哈一笑,道:“你不也说是‘日后’了吗,未来之事,谁能说得准,天下走势如何,又有几人能看得分明,未来的隐患,自有未来的人去对付,天下那么多的不确定因素,难道都要一一泯灭了吗,安啦,不要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谁都没那能力。”
“再说了,你以为人家就没识破我的身份,就没动过刺杀的心思?”
护卫岂肯甘心,虽然退了下去,仍旧命人暗暗寻访。
对于身后的动静,宁苏黄并不在意,他找了一家门面颇大的客栈,要了间僻静的上房,读了会书之后倒头就睡。
于他来说,今日的遭遇足够奇幻,那书生的身份多半不简单,难不成真的是谢观?居然能在第一天就凑巧遇上南齐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真是一件意外之喜,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了解此人,找到打败他的办法,酒楼里匆匆一晤,虽了解不了多少东西,却能从侧面给他许多启发。
什么,刺杀谢观?
不不不,这不是正常战争应有的思路,死了谢观,就没有陈观、李观,杀他一个,只能暂时解除云州的危局,后续会不会遭到南齐的疯狂报复?会有多少人因为他的鲁莽行动而受到牵连?
谢观身为大将军,难道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书生?且不说能否杀得了,自己能全身而退吗?更何况,这谢观的言谈气度,令人心折,这等人物,不应当死在一场临时起意的刺杀中。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同样,这天下,也不都是打打杀杀!
他一日一夜未曾安歇,这一觉一首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会过账之后,离开了客栈,以暗语联系上了傅云卿留在襄阳城的斥候,二人约定,酉时三刻在襄阳北城一家富商的后宅见面。
天刚擦黑,他就来到富商府门前,将一封拜帖递给了门房,低声道:“烦请通报,就说卖香皂的故人前来拜会!”
门房老头儿眼皮儿一耷,打量了他一眼,而后道:“贵客请进,我家老爷早己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