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东宫。
三更梆声刺破冬夜,青铜震颤波漫过东宫歇山顶的琉璃垂脊。
霜花覆瓦泛着冷铁色,鸱吻铜鳞结满冰晶,声浪推着寒气碾过九重檐牙,惊落几粒碎冰跌入青砖霜缝。
西配殿檐角铜铃凝着雾凇,在声波中簌簌震颤,将最后一丝残月震碎成琉璃瓦下渐亮的八角宫灯。
李沐玄色蟠龙寝衣扫过青铜烛台,指尖捏着半卷《河西矿脉图》。
"九弟夤夜闯宫,就为送这染血的舆图?"烛泪突坠,在羊皮卷上烫出新月的焦痕,"还是来验看三年前那支箭——"他忽得扯开衣襟,心口淡金疤痕浸着月色,"究竟有没有要我的命?"
李陨银发未束,艾绿圆领袍沾满夜露,鎏金匕首挑熄跳动的烛芯。
"臣弟是来讨债的。"他靴尖碾过满地散落的奏折,月白中衣上星纹随动作明灭,"哥哥欠我三样东西——掖庭宫大火的真相、河西铜印的下落……"匕首突然抵住对方喉结,"和那夜替我剜毒时,故意留半寸的箭头。"
更漏声突滞,李沐擒住他持匕的手腕按向书架。
青玉镇纸坠地碎裂,露出中空的《论语》封皮。
"九弟这出'雪夜送炭'倒是真妙,让羽林卫以为你盗走了兵符——"玄色寝衣广袖扫落密卷,泛黄的《龟兹乐谱》飘出硫磺味的矿脉图,"却不知真正的火纹印,早熔进东宫地砖的铜液里。"
"远不及哥哥'请君入瓮'。"李陨笑着咳出血星子,染红了对方襟口蟠龙,"把我中毒的脉案塞进东宫医档,引太医院丞夜闯禁宫……"艾绿袍袖拂过案头未批的奏疏,"这局棋,你可拿自己当饵下了三年?"
丑时寒风撞开雕花棂,李沐忽扯落他腰间蹀躞带。
精致铜扣次第滚进地砖缝隙,碰出金石之音。
"九弟可知东宫地龙为何冬暖夏凉?"北斗剑穗扫过砖面隐约的火纹,"三年前熔的那批河西铜锭,足够铸三百架弩机——"他掌心压住对方后颈,薄唇轻启:"你咳出的毒血里,可尝出铜锈味?"
"尝出了哥哥的慈悲。"李陨笑着反手扯开他寝衣系带,玄色衣料滑落时露出脊背陈年鞭痕,"就像这道永淳十年的廷杖伤——"指尖抚过狰狞旧疤,"刑部老尚书至死不知,那日替他求情的'小黄门',会是今日的监国太子。"
二更鼓点敲响前,李沐突然将人抵在《西域舆图》屏风上。
泛黄的羊皮纸簌簌作响,盖住他些许紊乱的呼吸。
"九弟漏算了这个。"染血的河西矿脉图覆上对方胸口,"你让少府监熔的铜锭里,掺了波斯辰砂——"他咬破指尖,血珠滚落处,舆图显出新波斯文,"遇王血则显形,这才是你要的'星火焚城'真解罢?"
李陨银发缠上他腕间佛珠,鎏金匕首在屏风割出裂痕。
"哥哥既知我以身为炉养毒三年……"艾绿袍襟散开,心口靛蓝刺青随喘息起伏,"今夜闯宫,便是要问一句——"
刀刃突然刺入自己消瘦的左肩,血溅舆图上的潼关:"当年掖庭宫大火,你抱着我离开时……心中可有一瞬悔?"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从窗而入,在这死寂的冬夜里,只有案头那碗醒酒汤冒着丝丝雾白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