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寅时三刻，晨钟撞碎了宫外一地的薄霜。
李沐在铜镜前束发时，瞥见镜中映出福安捧着的玄色朝服。
金线绣的十二章纹里藏着暗红血渍正是那日刺客溅在袖口的痕迹。他伸手抚过腰封处的螭龙玉扣，忽觉指尖黏腻，原是内衬缝着的火浣布浸了安神香。
"瑱戌王卯时就在文华殿候着了。"福安替他正了正远游冠，低声补充道："带着两笼青州加急的文书。"
闻言，李沐身形微黜。
当李沐鎏金靴踏入殿门时，李陨正俯身擦拭着棋盘。
银发未束，流水般铺满青玉案，发梢扫过黑曜石棋子，宛如星河坠入永夜。听见脚步声，他指尖白子"嗒"地落定天元："哥哥可听过'屠龙局'？"
"九弟好雅兴。"李沐撩袍落座，玄色大氅扫落几片残梅。他注意到棋盘边搁着本《河防一览》，书页间露出半截朱批，这是自己昨日驳回的治水策。
李陨执黑子先手，腕间的沉香珠滑落在棋盘："工部提议的束水攻沙法，哥哥驳得妙。"棋子叩在星位，震得梅瓣簌簌，"只是那三十万两修堤银.….."李沐的白子紧随其后截断黑棋，接着就听其嗤了一声："崔相门生吃了八成。"
殿外传来靴声囊囊，李沐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
李陨突然倾身，银发垂落在他执棋的手背上："御史台的人带着账本往宣政殿去了，哥哥猜他们袖中.….."温热的呼吸混着药香，"可藏着淬毒的匕首？"
辰时早朝，崔相果然当庭发难。
老臣捧着笏板的手上青筋暴起。
"瑱戌王私调玄甲军清剿盐枭，致使漕运阻滞..…."他转身时腰间鱼符轻响，"按律当削爵禁足！"
李沐高坐龙椅之侧，看着丹墀下的李陨从容出列。
瑱戌王今日难得束了银发，露出颈间未愈的箭伤，月白朝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臣，确曾借兵。"他抬眸时泪痣灼灼，"但那夜东宫三十六名侍卫竟无一人示警，臣只是忧心圣躬安危..…."
"李陨！"崔相突然厉喝，"你休要血口喷人！"笏板指处，两名御史捧出一本染血的账册："瑱戌王府中幕僚与盐商往来书信全都在此！"
李沐翻动奏折的手倏然收紧，那账册火漆印竟与东宫批红用的朱砂同源。他抬眼看向李陨，却见那人唇角微扬，广袖轻抖间，三枚铜钱破空而出。
"叮！"
铜钱击飞账册的刹那，泛黄纸页如蝶纷飞。
李陨咳着血沫轻笑："崔相不妨细看...…这账目用的桑皮纸…..."他指尖拈着片碎纸，"产自您洛阳别庄的私坊吧？"
满朝哗然中，李沐瞥见崔相嫡子袖中寒光一闪。
他刚要开口，李陨己旋身挡在御阶前。淬毒的袖箭没入肩胛时，九皇子银发扫过蟠龙柱。
血珠溅上太子玄色袍角，恰染红了冕服上的赤金螭纹。
"护驾！护驾！"金吾卫涌上丹墀的喧嚣里。
李陨踉跄跌进李沐怀中，他染血的手指攥着太子衣襟，气若游丝地笑："哥哥的熏香.…..换了苏合香？"
太医院首扎针止血时，李沐盯着掌心发黑的伤口，方才接住李陨时，竟被对方藏在指间的毒针刺破。
院首银针试毒后变色惊呼："此乃西域狼毒！"
"嘘。"李陨突然睁眼，未受伤的手抚上太子腕脉，"哥哥莫慌.….."他唇色乌青却笑意嫣然，"以毒攻毒.…..弟弟教您.….."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银发浸在血泊里，宛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子夜，李沐在偏殿翻看早朝那本染血的账册。
忽有暗香浮动，李陨披着单衣潇洒地倚在门边，未束的长发垂落腰间："哥哥可知.…..那毒箭本是冲您来的…..."他赤足踏过青砖，在血迹处驻足，"崔相私养的死士，可都纹着朱雀..…."
话音未竟，李沐突然擒住了他泛凉的手腕。
烛火摇曳间，两人袖中同时滑出半块玉珏。
一个刻着朱雀逐日，另一个雕着玄武镇海。而那两片拼合处，正是前朝传国玉玺的螭钮纹。
"崔相私兵皆纹朱雀。"李陨指尖抚过玉珏裂缝，"就像哥哥安插在我府中的暗卫.….."他忽然又咳出血沫，染红李沐衣襟，"左臂都刺着玄武。"
更漏声碎，李沐凝视着他颈间渗血的白纱布。
几日前刺客箭矢淬的狼毒，与今日所中之毒分明同源。
窗外忽起几只惊鸦，扑棱棱撞碎了这一室的死寂。
"九弟这局棋.….."李沐拾起染血的桑皮纸，"打算下到何时？"
李陨低笑，银发扫过破碎的玉珏："自然下到…..."他忽然伸手扯散太子发冠，"哥哥这头墨发…..."鸦青发丝瀑布般倾泻，"与我的白发.….."指尖缠绕着黑白两色，"缠作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