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东宫设宴，檐角冰棱滴着融化的雪水。
李沐执笔批注《水经注疏》时，听得宫墙外传来细碎铲雪声。自那夜兵权易主，瑱戌王调来的玄甲军正在重铺宫道。朱砂笔尖悬在"砥柱山"三字上，墨汁坠成血珠，恰落在黄河九曲的险滩处。
"殿下，瑱戌王到了。"福安捧着缠枝莲纹食盒进来，揭开时腾起的热气蒙湿了琉璃灯罩。
李沐垂眸瞥见盒中水晶龙凤糕上的红豆龙纹，竟然与那日刺客衣襟内的朱砂药囊如出一辙。
戌时二刻，李陨便踏着还未扫净的残雪而来。
竹青圆领袍襟口绣着银线缠枝纹，蹀躞带新换了和田玉扣。
由于今日特意摘了惯戴的金铃，行走时却不闻环佩之声。
银发用嵌碧玺的犀角簪半绾，余下长发似月华泻在肩头，衬得颈间包扎伤口的素纱格外刺目。
"太子哥哥的气色倒比雪色更皎洁。"他径自在紫檀嵌螺钿席案前跪坐，腕间沉香珠串撞在青瓷盏上，荡出清越声响。执壶斟茶时广袖滑落，露出小臂内侧淡红的旧疤，形如锁链勒痕。
李沐接过越窑秘色盏，盏底游鱼纹在茶汤中活泛起来。
蒙顶石花的清香里混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苦味，他忽然想起昨夜太医院呈上的脉案，上面写着：九皇子瑱戌王每日戌时需服下五石散镇痛。
"崔相门生今日又递了折子。"李沐用银签拨弄茶沫，状似不经意道："说是盐税不增，北疆军饷恐难维系。"
李陨低笑出声，眼尾泪痣在烛火中妖冶一跳："哥哥可知幽州盐商给崔府的年敬？"他自袖中抖出张洒金笺，墨迹未干的账目上，"二月二龙抬头"的字样被朱砂圈得狰狞，"足够买下半个朔方军。"
殿外忽起一阵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在窗棂上。
李沐注视着李陨推过来的茶点，剑眉微颦，龙凤糕上的红豆龙目随热气蒸腾逐渐变得模糊。
三日前暗卫来报，瑱戌王亲信在崔氏钱庄兑了十万两雪花银，用的正是盖着太子印信的批条。
"孤若准了这盐税.….."他忽然倾身，玄色蟒袍广袖扫落几粒红豆，"九弟又当如何应对呢？"
李陨的银发擦过鎏金烛台，爆开的灯花在他眸中燃起幽火："自然是替哥哥.….."玛瑙扳指叩在案上，"清理门户。"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素白帕子顷刻染红。
见状，李沐下意识的去扶，却被反扣住了手腕。
李陨指尖冰凉，力道却如鹰爪："哥哥这熏香…...添了龙脑吧？"他嗅着李沐袖间那抹冷香，染血的唇几乎贴上太子的耳垂："可要与弟弟的檀香中和药性？"
更漏声骤紧，福安带着太医闯入时，正见瑱戌王虚倚在太子肩头。
银发与黑发纠缠着坠入鎏金狻猊镇纸的兽口，案上奏折被血污浸透"崔"字，宛如朱笔勾决的死囚名册。
"无妨。"李陨拭去唇边血渍，将染血的帕子叠成红莲状，"旧疾而己。"他忽然用银箸夹起块龙凤糕，红豆镶就的龙目在烛火中泛着诡异光泽："凉了的点心不宜入药，哥哥说是不是？"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雪幕，李沐望着李陨离去的背影。
月门处银发一闪，他忽然发现对方大氅内衬的织金纹，与那夜刺客衣料上的朱雀翎羽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