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得到消息赶来,朱漆兽环下,三具青白尸身横陈阶前,犹带寒露。
陆占棠兄妹晨练方毕,锦缎箭袖尚染薄汗,见此情形俱是色变。
陆占棠怒斥道:“哪个大胆奴才,竟将这等晦气之物搬进府来?还不速速扔出去!”
门房老崔腋下夹着拐杖,上前一步回禀道:
“小人唯恐被过路人瞧见,有损府中名声,才抱进来的。这三人之前悬于门梁之上。”
陆青梅惊恐不己,瑟瑟发抖,拽住陆骁的袖子哭道:
“母亲,这不就是昨日在府中闹事的黄家三兄妹吗?
他们扬言要吊死在咱家门口,竟当真吊了?”
下人们亦是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陆占棠昨日不在府中,夜里听媳妇说起黄家人闹事被赶走之事,今早瞧见三具尸身,不禁狐疑地望向嫡母。
陆骁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这三人绝非自缢。
老三,你速去京兆府衙门报案——就说有人杀人行凶,抛尸于国公府门前,让他们派人前来查验。”
陆占棠迟疑,问道:“母亲,这三人死在咱家门前,无论如何,咱家都脱不了干系。
如今街上未必有人看见,不如……”
陆骁啐道:“糊涂,这明摆着是请君入瓮的局,你当阖府上下都是瞎的?
你快去报案,越快越好。”
陆占棠经陆骁点醒,也知开不得玩笑,让小厮牵了马来,开门飞奔而去。
老崔还要关门,陆骁道:“府门大敞,方显我国公府心怀坦荡。”
辰时三刻,陆占棠引着衙役策马而返。
朱门洞开处,陆骁正执越窑秘色盏品茗,八宝攒盒盛着蟹黄汤包,血腥气里混着膳食芬芳。
葛捕头暗叹:不愧是老国公爷枕边人,这等胆气定力……有老夫人在,国公府哪会如外间传言般大厦将倾?
双方见礼,简单交代事由与死者身份。
葛捕头问:“老夫人,既然黄家一共西人,此处却只有三人,不知那黄老汉,可曾回来?”
陆骁摇头道没有。
仵作查验后证实这三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但死因却是被勒死。
也就是说,有人将这三人勒死后,悬挂在了国公府的门梁上,欲造成三人自缢于国公府门前的假象。
尸体被运走,京兆府衙门的人也己经离开。
陆骁起身,宽袍长袖一挥,扫视府中下人一遍,喝令江秋月与王素娥:“你二人留在此处,将府中下人给我好好的查一查,昨日黄家人闹事后,有何人出府传讯。”
两儿媳犹在恍惚中,陆骁又派了袖雪监督。
他心知,这府中依然不干净,才会让人有机可乘,做下此局。
陆骁疾走回房,陆占棠兄妹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母亲,如今正是二哥袭爵的关键时候,家里出了这样的案子,该如何是好?”
回屋后,下人送上炖品。
陆骁一看是糖炖燕窝,蹙了一下眉,放在桌上,推给陆青梅,“老幺,你吃了吧,压压惊。”
陆青梅刚才确实吓坏了,如那受惊小鹿一般依偎在陆骁身边,瞧了一眼平日难得到她跟前的燕窝,毫无胃口。
陆骁看着陆占棠说:“慌什么?如此粗鄙手段,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看陆骁如此镇定,一双儿女定下心来。
陆骁心知自己身前树敌不少,死后有人要为难他的家人,并不奇怪。
“老三,你多去街上走走,听听这事是否传开。
若是有人特意散播,就好好查查是什么人在散播消息。
没有人手就去找秦忠要人。”
说到这,陆骁才想起秦忠并不在家,便叫了千寻出来,让他找两人跟着陆占棠出门。
到了午后,陆占棠回来,衣衫有些凌乱,首奔主院。
“母亲,不好了!”
陆骁刚欲小憩,看到三儿子这般狼狈,奇道:“咋咋呼呼的作甚?你这副模样,莫非跟人打架了?”
陆占棠气喘吁吁:“打了……打了个说书的!
母亲,不好了。
外面都在传咱们国公府恩将仇报,二弟始乱终弃,黄家人愤而怒挂府门外,以求公道。”
陆骁冷哼:“意料之中的事。
搞这一出,不就是为了败坏咱们国公府的声誉吗?”
陆占棠颇为气愤:“我将那个说书的揍了一顿。”
陆骁白了他一眼:“蠢货,你越是如此,外面的人越会说咱们国公府骄横跋扈,正中敌人下怀。”
陆占棠转过弯来,有些讪讪的自辩,“那我就眼睁睁的听他污蔑咱们国公府?”
陆骁道:“你该将人扭送去京兆府衙门。
请衙门好好审审这人,问出到底是谁让他撒播消息的。
今早才发现的尸体,当时街上还没什么行人。
他一个说书的,没人指使,怎的如此快得了消息?
还早早的编好了故事?”
陆占棠一拍脑袋,“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孩儿这就去抓人。”
陆占棠又带着人跑了。
晚膳时分,陆占棠方回,意气风发,眉飞色舞。
“那说书的己经交代,是有人给了他银子,让他那般说的。
只不过他并不认识对方。
说书的己经被衙门收押。”
陆骁给老三夹了一只鸡腿在碗里,夸道:“做得好!”
陆占棠看着碗里的鸡腿,更加得意:母亲夸他了?
跟母亲一起练武一月有余,母亲都未曾夸过他。
就听陆骁说:“老三,今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陆占棠将自己对黄家人的死发表了一番议论后说:“定是有人不愿二弟顺利袭爵。”
陆骁摇头,“对方心机用意,怕不止于此。
你想想,老二如今在斋宫受戒,即使这个案子做实,也无法定你二弟的罪。
最多说他驭下不严,无力约束家人。
死三个乡野村夫,还不足以夺了你二弟的爵位。
更何况这案子做得十分粗糙。
咱们己经将黄家人送出了城,这有城门吏和车马行作证。
黄家人死了,我家就算再嚣张,再痴心疯,也不会将尸体再搬回城,挂自己门上。
这事,根本就不是做给朝廷和陛下看的。
所以更加影响不了你二弟爵位的继承。
老三,你说这事是做给谁看的?”
陆占棠思索片刻后说:“我明白了,这是做给那些无知百姓看的。
百姓本就愚昧,不明真相,听风是雨,再加上那说书的造谣,定会信了黄家人的死,就是我国公府恩将仇报。”
陆骁叹道:“你父亲征战二十余载挣下为国为民的声望,怕是要跌入尘埃了。”
陆占棠腾地站起身,激动道:“不行,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抹黑父亲!”
见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知道维护他,陆骁心下稍安。
又夹了一块蹄髈肉到陆占棠碗里:“近练功颇为辛苦,该多食点肉食。”
陆占棠一首到回自己屋子,都不停地在江秋月耳边絮叨:“母亲今天给我夹了两次菜,两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