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白日睡得太多,再难成眠,起身换了身衣裳,并未惊动银霜,推门出了寝室。
月似阴钩,树影婆娑,陆骁在一丛芙蓉花前站了站,信步出了月拱门。
值夜暗卫自檐角飘落,玄色劲装拂过芙蓉花瓣,陆骁吩咐道:“你随我去祠堂一趟。”
琉璃风灯在夜风中晃出细碎光斑,一路穿花拂柳,婆子开了通往外院的门,陆骁到了祠堂。
重门轧轧开启,松脂混着线香的苦味扑面而来。满室长明灯映得鎏金祖宗牌位熠熠生辉,陆本初倚着蟠龙柱假寐,杂乱的呼吸声却逃不过陆骁的耳朵。王素娥鬓发散乱蜷在蒲团边,鼾声流畅仿若奔牛。
“别装睡了,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可感到一丝羞愧?”
陆本初霍然睁眼,瞳仁映着烛火如淬毒的针:“秦忠那厮手里的私兵,够您使唤几日?一旦陛下起复诏下,你还能关我几日?以后你母子都需仰我鼻息生活,我劝你还是适可而止。”
陆骁看到逆子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心中有些怀疑他还有别的依仗,试探道:“囚禁嫡母,十恶之罪,你就不怕被凌迟?”
陆本初眸光一闪,又是一声冷笑:“你敢去告御状吗?”
陆骁心下了然,原来如此。他背手踱到陆本初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逆子,一股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杀气释放,字字如刀说道:“你可以赌一赌,看我敢不敢?
你若袭爵,那才是满门之祸。
鱼死网破,被剐的是你这逆子,看在老国公爷的功勋上,陛下至少会保我母子一世荣华,要不要这爵位,并不重要。”
陆本初抬头,被陆骁身上的杀气惊到,不由自主的打了寒颤,“疯婆子!”
这一刻,他相信陆骁说的是真心话。
陆骁站首,转身看向满墙祖宗牌位,抬手从案上拣了三根香点燃,吹了一口气,气定神闲道:“你不是最听你爹的话吗?
我们就在你爹牌位前,问问他意见。
若他同意你这逆子继承爵位,此香必定安然,若他不同意,香折火灭!”
陆本初抱臂靠坐地上,眼里满是讥诮,仿佛陆骁自说自话,多么的可笑。
陆骁将那三根香插入青炉中,缭绕青烟徐徐上升,陆本初情不自禁的将目光移了过去。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想起身,又怕被陆骁小瞧了,脖颈往柱子上紧贴仰视着。
王素娥其实也己经醒了,怕嫡母发现自己,虚了一条眼缝,眼缝越睁越大,逐渐瞪成了溜圆。
那三根香,初燃之时好好的,突然就闪出了明火,火星子乱溅,仿佛陆骁生前那爆裂的脾气一般,说来就来,一点就炸。
陆本初徐徐从地上站了起来,眼中尽是惊疑。
第一支香"咔"地拦腰折断,陆本初猛的推开陆骁,双目死死的盯着剩下还在燃烧的香。
当第二支香折断时,陆本初脖颈青筋暴起如蚺蛇,喉头颤抖着嘶喊:
“不可能,肯定是你搞了鬼!”
陆骁淡然抬手,指了指香案,“你爹的意见己经很明显了,你若还认自己是他的儿子,就上表朝廷自请去爵。
过往种种,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陆骁心里还是有所期待的,希望这个逆子只是对嫡母产生了误会,对他的话会听的。
“我不信,我要自己问爹!”
陆本初哆嗦着捻起三支香,虔诚的对着陆骁的牌位祈祷。
看着逆子恭敬的模样,陆骁不由的在心里暗骂:“老子我就站你旁边,你不敬着,非要等老子变成了牌位,你倒是敬了?”
香炉中青烟陡然乱舞,三支黄檀香燃起橘红火星。
“你爹怕是不愿肖受不孝子祭香。”
陆骁话音刚落,火星爆裂如鸣镝,怦然断裂。
陆骁心中冷笑,这祠堂里的香他晚膳后就让仆妇掺了几根加硝粉的假香,比正常的香稍稍粗壮一点点,不仔细分辨,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逆子问灵心切,肯定会选一眼看上去最粗的香,自然就选中了掺入硝石粉的假香。
“陆本初,你爹的话,你都不听了吗?”陆骁煞有介事的问道。
陆本初目中充血,踉跄着退后,“噗通”一声,跪在了蒲团上,嚎啕大哭:“父亲,你不公啊!这贱人杀我亲娘,你为何还要护着她?难道我的亲娘就白死了吗?”
陆骁皱眉,二十三年前陆本初降生那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全程都守在产房外面,那时云氏刚刚嫁入府中,陆本初亲娘的死,他确信与云氏没有半分关系。
“胡说,云……你亲娘乃是生你是难产而亡,与云氏何干?”
陆本初怒视着陆骁,霍然起身,指着他的鼻子控诉道:“你不要以为你骗得了所有人,就能骗得了我!
若非你杀了我亲娘,当年伺候我娘的下人,你一个不留的全都逐出府去了?
你不是心虚是什么?”
陆骁想翻白眼,感觉这孩子莫非不是看多了话本子,就凭这,就能幻想出嫡母害人的桥段。
“那些下人,是你父亲做主送走的,可与……与我无关。”
陆本初冷笑连连,“父亲己逝,自然是任你推脱。
我亲娘乃是江宁伯府之女,身份地位不比你云氏女低,她与我父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凭什么她至死没有名分,而你插足却能做了正妻?”
陆骁心里憋了一口鲜血想喷这逆子满脸,什么叫做他跟那女人情投意合?什么私定终身?
这小子在哪看来的话本子套在他头上,他冤死了!
二十三年前的真相差一点脱口而出,但看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王素娥,陆骁硬是将话憋了回去。
“逆子,休得胡言乱语,我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正妻,可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发誓,你亲娘非我所害,她确实是难产而死。
如果说有什么人害死了她,也是你!”
说完,陆骁还真的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了个十足的毒誓。
陆本初亲娘离世的时机确实蹊跷,为了掩藏当年的一些事,府中做过清理。
陆骁有口难言,早知道……,他当初就将这臭小子丢给江宁伯府了。
反正是他们的外孙,要留还是要溺死,都是别人的事!
陆本初不知道自己在他爹的脑海中,己经被掼入马桶不知道多少次了,还在那泪涕齐流的控诉他爹的不公。
陆骁十分生气,他好不容易想出这装神弄鬼的把戏,想借自己的名义,骗陆本初写下请辞爵位的奏章,谁知这逆子不仅不听他的话,还拿他亲娘的死来捅他心窝子。
陆骁百口莫辩,说不得, 那就只能打了。
目光在祠堂内搜索了一圈,也没找到个趁手的武器,干脆操起了自己的牌位,冲着陆本初的背上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