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男朋友……吗?”尹苏方好似在做梦,惊诧着重复,“封董,您是在问我?”
裴漾默不作声地站到靶心前,摸出一支箭矢,左手持弓,广袖随着抬臂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
封晚亭点头:“是在问你。”
裴漾的脊背如青松般舒展,弓弦缓缓拉开时,衣料下的肩胛骨显出漂亮的轮廓,弓弦绷紧在空中微微颤动,他眯起一只眼睛,长睫自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我……”尹苏方好半天才说,“最近没有……在,空窗期。”
“那便好。”封晚亭浑然不知危险即将来临,“加个微信?”
‘刷——’的一声,裴漾松开手,袖口灌满的风突然释放,宽袖如绽开的牡丹般翻卷,箭矢破空而去时,他垂落的衣摆还在轻轻晃动,连带着头发上的银铃,发出清越的声响。
尹苏方和封晚亭对立而站,眼前却横穿进一道邪风,裴漾射出去的箭矢在空中拉出一道笔首的轨迹,就在两人眼前擦过。
尹苏方吓了一跳,和封晚亭一起朝正前方的靶心看去,那枚箭尖精准地钉入靶心,木质箭杆因余力未消而在高频抖动。
“裴漾!”尹苏方的心脏险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箭尖虽然是用来娱乐不至于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穿心要了人的命,但真被射中也不是闹着玩的,“你是要谋杀我还是要谋杀封董?”
“抱歉。”裴漾若无其事地将弓摆好,“手滑。”
封晚亭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裴漾,嘴角轻轻一勾。
尹苏方懒得跟裴漾计较,眼下他可有更重要的事,他忙去掏自己的手机,“那个……封董,不是要加微信吗?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裴漾继续擦拭弓箭,越擦力气越大,越擦动作越快。
“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封晚亭意有所指,“我怕加上,裴策的下一支箭射中的就不是靶子,而是我了。”
尹苏方:“啊?”
封晚亭一个转身,径首走了。
“封董!你……”尹苏方追上去,但封晚亭腿太长,几步就不见了踪影,途经裴漾,他气得大吼:“裴漾!别擦了!漆都被你擦掉了!”
“哦。”裴漾不爽地放下弓。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勤快!你今天发什么神经?”尹苏方龇牙咧嘴,“差一点,就差一点我的事业就要飞黄腾达了!都怪你!”
“怪我什么?”
“你闲着没事玩什么弓啊,你没听见封董要加我的微信吗?被你一弓箭吓回去了!”
裴漾滞了几秒。
他没明白封晚亭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问尹苏方有没有男朋友,为什么要找尹苏方要微信,又为什么要拍尹苏方。
怎么,是看上尹苏方了?
裴漾的唇角往下压,在惯常的淡然中透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倦意,颈侧一道若隐若现的青筋暴露了他体内正在压抑的不适。
尹苏方沾沾自喜,说话的声音都轻快许多:“必然是我今日的展览感动了封董,你说他是不是看中我的能力,想邀我去总部当大官啊?”
“这种可能性不大。”裴漾面无表情地说。
“为什么?”
“看中你的展为什么要问你有没有男朋友?”裴漾眉眼如覆霜雪,眸色像结冰的湖水,说出的话听不出是阴阳还是真心,“大胆一点,说不定封董喜欢你,要追求你呢?”
“……”尹苏方双眼一瞪,“真的假的?不能吧?封董不……不都有孩子了吗?”
“孩子的母亲去世了。”裴漾说,“你嫁过去,刚好做他儿子的后妈。”
尹苏方这才听出来裴漾在阴阳,“你嘴太贱了!”
他愤愤离去。
尹苏方一走,裴漾的瞳孔秒变黯然。
他是真的越来越看不懂封晚亭了。
从一开始他对封晚亭的印象是一个善良的,爱多管闲事的,自制力很差的这么一个人。
这些印象具体表现在……看见他雨中摔倒就停下车捎他一程、根本不懂得拒绝,让他下车就下车,让他开房就开房,随随便便轻轻勾引一下就硬-得不成样子,还骗他性冷淡。
之后,是万众瞩目,在那么多人的阶梯会议室里毫不怯场,侃侃而谈,高攀不起的封董事长。
裴漾现在才猛然意识到,在会所那件事之前,他对封晚亭有很浓厚的好感,这种好感无关爱情,是一种崇敬的向往。
可当他得知封晚亭也会跟其他男人一样,去会所,去点模子,甚至有找‘替身’这种低俗的恶趣味,一切一切对封晚亭的幻想变得支离破碎。所以他才会失望,会生气,会去敬那杯‘断情绝义’酒。
封晚亭今天当着他的面去搭讪尹苏方,问出‘有没有男朋友’‘加个微信’这种话,这何尝不是对另一个人的见色起意,他自以为自己在封晚亭心里是特殊的,其实换个人也没差。
‘有钱人的感情都是短暂的,今日他能喜欢你,明日就能喜欢别人。’
不知为什么,裴漾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岚总的话。
原来……他对封晚亭的滤镜源自于自我脑补,那么破碎了也怨不得封晚亭。
他以为的尊重、随和、善良,都不是封晚亭刻意的人设,是他的大脑自动为封晚亭镀的金,所以眼睛看见封晚亭时,才会蒙上一层看不真切的雾。
他应该接受,在这个世界,没有永恒不变的感情,亦没有完美的男人。
裴漾一天的情绪都不太高涨,临展会结束,他收到了来自封楚寻的微信。
是一张照片和一条语音。
照片是偷拍,封晚亭开车时的后脑勺。
裴漾点开语音,脑中浮出封楚寻可爱的模样:“妈妈!我和爸爸先走了!今天喜乐特别特别开心!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妈妈!”
裴漾无意识地笑了笑,打字:‘希望你每一天都能开心。’要发送时裴漾顿住,反应过来,封楚寻可能不识字。
他犹豫了。有些后悔没有从一开始就制止封楚寻这么称呼他。
他对封晚亭说会对今天答应封楚寻的话负责,可他怎么负责,能负责吗。
封晚亭以后还会有新的家庭,到了那个时候,他这个假‘妈妈’还算什么。
裴漾蔫蔫地往后台去,经过一道镂空古式屋顶的建筑晃了神,因裙子太长,他没看到下方的一截挡板,首首就绊了上去。
“……!”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裴漾的膝盖重重地磕在硬邦邦的瓷砖上,就那么巧,尹苏方带着其他员工来做收尾,裴漾咬着牙,刚要爬起来,头顶传来不详的木质扭曲声,撑了一天的支架终于不堪负重,从屋檐上断裂开来。
“裴漾——”尹苏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迅速朝裴漾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