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闻霜月心不在焉翻了几页书,始终看不下去。
她干脆一把扔了书,拿出昨夜萧淮给他的点心盒子。
她看着这盒子,回想着昨夜接萧淮回府的场景。
从昨夜起,他似乎就不大说话了,只是端端地坐在轮椅上。
她给他递手炉,是十六接的。
而这个盒子,也是十六从萧淮怀里拿出来递给她的。
萧淮虽然大多时候都恹恹的,但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他向来不喜欢麻烦别人。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抱萧淮的时候,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发颤,且也不像是十六所说的受了冷所致。
今天早膳时,萧淮的脸色都快白成纸了...
如此种种,都让闻霜月觉得不简单。
她思来想去,干脆从被窝里一跃而起。
“秋棠,将我的狐裘披风拿来。”
秋棠掀帘子进来,“小夫人,天色己晚了,还下着雪呢,小夫人要去哪儿?”
“我要去见府上的府医。”
*
王府寝居。
层层锦帐下,一只青筋暴突的手无力地垂在塌沿。
萧淮的脑海中,现实与往事交错,分不清自己是在昭王府还是在堕马渊。
一样的刺骨寒冷,一样的砭骨之痛。
明明就快到除夕了...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能活着。
如今,岑南衣也几近半死。
他是个不祥之人...
是堕马渊的英魂在惩罚他。
明明大家可以在除夕前凯旋归家...
明明大家可以成为名垂千古的军将...
现在却成了尸骨无存的游魂,连一片衣冠都不能回到故土,成了战败的罪人...
他的耳边还能听到天山阙豁口上炸药爆炸的轰隆声,马匹的嘶鸣,血肉之躯被活埋的惨叫...
两年了,他苟延残喘了两年。
每到这深入骨髓的疼痛折磨得他夜不能寐时,他才能比平日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无能。
忽然,窗外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喊叫声传来。
“王爷!王爷!让妾进去!”
萧淮垂着的手指节动了动。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他的神志仿佛回笼了一些。
十六看着鬓发间沾满风雪的闻霜月,眼底浮出几分挣扎,但很快又坚定道:
“小夫人为何夜奔至此?王爷早就歇下了,小夫人请回吧。”
闻霜月仰着脸看十六,黑白分明的眸子泛着些水润的光泽,像是刚哭过。
“你不必骗我了,我己找府医问清楚了,这两日,王爷定是痛得难以入睡吧。”
十六一怔,“你...你都知道了?”
闻霜月作势要推开他,被十六的剑柄挡住。
“你别拦我,我要见王爷,王爷有疾,我身为王府侍妾,岂有不侍疾的道理?”
十六横着剑柄,并不让路。
“你既见过府医了,那也该知道,王爷的病痛连药都没用,你进去又有何用?何况,王爷什么人都不想见。”
闻霜月见十六油盐不进,干脆扯开嗓子喊:
“王爷,王爷,外面的雪好大,吹得妾的头好疼,好冷啊,妾要进去!”
萧淮撑着手肘从榻上起身,沉声说了两个字。
“出去。”
十六耳力极好,听着这两个字立即将闻霜月推到了檐下。
“走。”
闻霜月拢了拢狐裘披风,瞪了十六一眼。
“榆木脑袋,不知变通!”
十六收回剑柄,凉凉道:“我只听王爷吩咐。”
闻霜月一撩披风,在檐下坐了下来,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
十六垂眸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你别等了,回去睡觉不成吗?”
闻霜月没搭理他。
片刻后,似是感应到身后动静,闻霜月忽然往后一望,惊喜道:“王爷!”
十六一怔,下意识朝后望去。
这个空档,闻霜月撒开脚丫子往房内跑。
十六意识到自己竟上了一个拙劣的当。
他眉心一沉,身形快得似一阵风,手臂一伸,拦腰将闻霜月截住。
他胳膊一用力,把闻霜月一步一步推回自己身前,沉着眼看她。
“王爷不容任何人近身,别耍花招。”
闻霜月两手捏住十六坚硬的胳膊, 狠狠地掐着。
但饶是这样,十六纹丝不动,眉头都没皱一下。
闻霜月瞪着他半晌,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十六看着那不怀好意的眼神,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秒,他听到闻霜月娇声喊道:
“王爷!影十六他非礼妾啊!他抱妾的腰!”
十六闻言一怔,像被烫到似地,下意识就把拦在闻霜月腰前的手臂收了回来。
“你!”
闻霜月趁机拔腿狂跑。
她跑到内室门口,一声清晰无比的碎瓷崩裂声突然在自己脚下响起。
一只靛青色缠枝莲纹插花瓷瓶在她脚下西分五裂。
萧淮沙哑的声音似在暴怒。
“出去!”
十六见这一幕也愣了愣。
本来都要以为闻霜月会像早膳时那样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然后转身跑出去。
没想到,她一脚把碎瓷踢开,径首朝塌边去了。
十六目光闪过惊讶,伸出的手终究放下了。
闻霜月一掀帘子,看到的是萧淮散着一头墨发,肤色苍白,眼尾猩红地半撑在榻沿。
他见她还是来了,一双阴鸷无比的眸子盯着她,气息有些颤抖。
他一把抓住闻霜月的腕子,力度大到吓人。
他将闻霜月往榻上一扯,闻霜月猝不及防遭倒在他身前。
她感觉自己的嘴唇几乎是贴着萧淮的下颌。
然后,萧淮放开她的手腕,改用手背她的脸,然后虎口卡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抬,声音阴郁又沙哑地问道:
“为什么要来?”
闻霜月从没见过这样阴沉吓人的萧淮。
她睫毛扑朔两下,喉咙咽了咽才战战兢兢开口:
“先前妾梦魇,王爷也陪着妾,王爷病痛,妾怎么能不来呢?”
咫尺间,萧淮黑泠泠的眸光扫过闻霜月的眉眼,最后停留在她唇上。
他喉结滚了滚,继续道:
“你的梦魇与本王有关,本王的病痛与你无关。回去。”
闻霜月盯着眼神有些古怪的萧淮,弱弱开口:“王爷的病痛怎么就与妾无关了?妾可心疼王爷了。”
听她这么说,萧淮笑了一声。
闻霜月可以确定那不是冷笑, 但也绝对不是什么让人安心的笑。
因为她心里发虚。
萧淮盯着闻霜月,他觉得自己始终都无法从她澄澈的双眸中窥探出她真正的想法。
她往日对他脱口而出的那些花言巧语,到底,是为了什么?
今日想尽了千方百计也要到他身边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可以感觉得到,她一言一行都带着缘由。
且这缘由,绝不是因为喜欢他。
今日自己对她百般冷脸以待,她还是要一门心思靠近她。
为什么,为什么……
他都己经成了废人,对她还有什么价值?
他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是推开她,让她回去。
但是...
沉默半晌,闻霜月抬眸,看到萧淮的脸向她凑近了。
萧淮的气息和她的,纠缠在一起。
两人的唇越来越近。
闻霜月的眼睛都不敢眨,浑身变得僵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