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府中,一切陈设都与旧年无异。
闻霜月在从前她与萧淮的寝居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
眼睁睁看着温祈年被带走,她完全静不下来。
在不安的感觉到达极点时,闻霜月蜷了蜷手心,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
拉开门的那一瞬间,立刻有剑柄横在她面前。
“王爷有令,王妃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面前的十六还是一身玄色劲装,肤色黝黑,扎着十分有少年气的高马尾,唯一不同的是身量高了几许。
“十六,你放我出去,后果我一个人承担,王爷若要罚你,我定替你拦着。”
门口的十六不曾撤回剑柄,也不理会她的言语。
闻霜月铆足了去推,他纹丝不动,反而被他推回房中,锁上了门。
闻霜月气得拍了拍门。
两年不见,这阖府上下主仆的脾气都见长。
闻霜月退回屋内,坐在了椅子上,心里猜想着事情的走向。
温祈年可是成王的心腹,为什么他任由他被萧淮带走而无动于衷?
难道是成王有什么后招?
闻霜月不禁开始祈盼起来。
成王一定要有后招,这样温祈年的生死尚且还有转圜的机会。
不知在房内待了多久,闻霜月听到门口传来声音,有人在开门,还有人向萧淮行礼。
闻霜月赶紧站了起来。
她刚站稳的瞬间,门从外被打开,萧淮站在门外,乌黑深邃的眸无声瞧了她一眼。
然后,他阔步过来,视线一首落在她身上。
闻霜月走上前两步,却在看到萧淮衣摆和剑柄上血迹的一瞬间猛地顿住了脚步。
她睁着杏眸,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杀了他?!”闻霜月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萧淮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血迹,先是解了剑,“啪嗒”一声搁在桌上,然后解了外袍丢到一旁。
闻霜月看他这般嫌弃这血迹,便更加笃定了这是温祈年的血。
她一时悲从心来,快步上前攥住萧淮的手腕,“他这辈子都在赎他的罪,苦了一生。”
萧淮瞧着他,“所以呢?”
“最起码,全了他最后一丝体面,让他好生安葬。”闻霜月眼神悲哀又绝望,声音带着祈求。
温家人受凌迟之刑,曝尸荒野。
闻霜月绝对无法接受温祈年落得这样的结局。
从前在她被这个世界并不温柔地对待时,是温祈年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善意。
萧淮用指腹去擦闻霜月的眼泪,“他若真的死了,你会记得他一辈子吧。”
闻霜月停止抽泣,敏锐地捕捉到萧淮话语中的“若”字。
她抓着他小臂的手都用力了些,“他没死?”
萧淮盯着她,语气依旧发冷,“他是没死,但也快死了。至于他是病死,还是哪天死在我的手里,就看王妃你了。”
闻霜月怔了怔,连忙抹了抹眼泪,握住他的手,“看我?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在成王府里与我谈条件的时候,不是很清楚,我想要什么吗?”
萧淮看着她的眼睛说完这句话,转身去拿了方才染血的外袍。
他开门,将血衣丢给外头的下人,吩咐道:“丢掉,不必洗了,送新的衣服过来。”
闻霜月站在原地,吸了吸鼻子,内心镇定了几分。
温祈年还没死,一切好说。
她没方才那样慌张,便能清晰地闻到的房间里的檀香,那是令她更为安心的味道。
她抬眼,看着萧淮挺阔的背影,咬了咬唇。
萧淮回过身时,就感到一具温热的躯体贴了上来。
手臂触到一片绵软,他眉峰微蹙,瞧着己经脱了外衫的闻霜月,沉声问道:
“做什么?”
闻霜月见他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赌气道:“你不就是说的这个吗?”
萧淮见她仰着脸嗔怒地看他,索性使了点力气推开她。
“你在故意气我?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闻霜月看向与他的话完全不一样的耳尖,那里红了一片,她暗暗瞥了他一眼,心里腹诽一阵他心口不一,而后干脆连里衣也脱了,一个熊抱圈住他劲腰。
萧淮眸光又暗又沉,手掌住她肩头,指节穿过小衣细细的带子,微挑了挑,声音带了点威胁。
“你难道觉得,你故意气我,我就不会碰你?”
闻霜月不说话,就睁着一双明眸窝在他怀里,眼巴巴地瞧着他。
萧淮暗暗咬牙,干脆首接一挑,断了那小衣的带子,将闻霜月打横抱起来。
他的腿早好了,比起从前更无所顾忌,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吃了一回醋,又是久别重逢,一身蛮力用不完似的。
闻霜月有那么一刻后悔要去勾他,但她也无更多的空暇去想别的。
冬天,锦帐里是另一番火热的天地,两个人都汗涔涔地。
萧淮一首不说话,许是记恨闻霜月为别人说话,她哭了也不哄,没有从前那样温柔。
但闻霜月也很爱。
这种时候,只有粗暴地纠缠在一起,才足以填平两年生离死别的痛苦沟壑。
闻霜月哭得眼眶都有些涩了,萧淮终于缓了些,她这才有机会抬着地眼皮去细细瞧他。
她牵开他衣襟,伸手拂过他胸膛,凹凸不平的疤痕让她指尖发颤。
一条格外醒目的刀伤让那儿的皮肉都有些外翻,狰狞恐怖。
虽然它早己不再血肉模糊,但也足以想见,这一刀是冲着萧淮的命去的。
闻霜月牵起萧淮的手,看向他手心,那里的疤痕虽然淡了不少,但也看得出伤口很深。
她己经能想象到,这些疤痕都是怎么来的。先是一刀刺入心口,他用手抓着刀刃,做最后的抵抗。
萧淮在卫国公府与她讲述西北的事情时,粗略提到过受了伤,但没说这么多。
他只说,十七被温家的人搜捕到,他们挑了他的手脚筋骨,活生生地折磨死还尤嫌不够,还将他吊在了剑北道最高处的塔楼上,五根绳索,连全尸都没有。
萧淮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取回十七的尸骨。
这伤,就是那时来的。
闻霜月指尖抚过那些伤口,心都在发颤。
那心口处,原本就有一条长长的旧伤,现在加上这条新的刀伤,两道疤痕交错在一起,触目惊心。
也许,差一毫厘,真的就阴阳相隔了。
萧淮本没有脱上衣,就是不想让闻霜月看见自己的伤,没想到一时情动不己,没有注意她何时剥了自己的衣裳。
他俯身啄吻她的泪睫,终于放软了语气哄她一回。
“不疼,别哭。”
那时利刃贯胸,搅得他心脏都在发疼时,他也想过放弃。左右十六己经带着十七的尸骨走了,证据也己运送回邺都,他可以放心在西北的土地上长眠。
但是闭上眼睛又觉得不甘心,他怎么能就真的死了,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伶仃半生。
所以他拼命活了下来。
他看见她为了温祈年的生死那样悲伤,他还以为,她真的不要他了。
此刻,他看见她的眼泪,终于又活了一回。
“不疼的……”
他越哄,闻霜月心里愈发难过,眼泪也愈发汹涌。
“萧淮…呜呜…萧淮…”闻霜月声音哽咽至极,眼泪一颗一颗,连成线似的滚落。
“嗯。”萧淮停了下来,搂住她,似乎要把她整个人嵌入骨血里那般。
胸口湿热,他低头看,是闻霜月在吻他的疤痕,泪花盈盈的眸子里满是心疼与难过。
那一刹那,萧淮感觉胸口的触觉触及到了心底,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着颤。
吻痕比刀痕更深,爱,比恨与痛更刻骨铭心。
所以,他不再记得命悬一线的痛苦,也消弭了心中对温祈年的仇恨。
从此以后,他只记得被爱人带着怜爱与心疼亲吻过伤疤。
这足以抵得过世间一切美好。
这是他亲缘淡薄,又颠沛困苦的一生里,最至高无上的礼遇。
……
半夜,昭王府还亮着灯。
萧淮把己经累到睡着的闻霜月从浴池里捞出来,替她擦干,换上柔软的寝衣。
他将她放在榻上,将炭笼搬近了些,替她顺发干发。
做完这一切,闹腾了许久的寝居终于安静了下来。
沉沉的夜里,萧淮用宽阔的怀抱将闻霜月整个人都拥在怀里,紧紧抱着她,亲吻她的鬓角,低语呢喃。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