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奔袭，耗尽了所有潜能。当那座熟悉的、带着陈旧木材和草药气息的吊脚楼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时，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正被群山吞噬，暮色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子时将近！
“师父！我回来了！金蛭蛊！我拿到了！”，嘶吼声带着一路奔波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焦灼。
屋内油灯昏黄。阿婆佝偻着背守在床前，浑浊的眼中满是悲戚。听到我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绝望：“川娃儿！你…你竟真的…”。
话音未落，我己冲到床榻边。眼前的情形让我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师父躺在那里，形容枯槁，如同被吸干了水分的朽木。原本魁梧的身躯如今只剩下一层皮松松垮垮地贴在骨架上，脸色是死寂的青灰，露在薄被外的手掌干瘪如鸡爪，指甲呈现出诡异的乌黑。他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气管深处拉风箱般的嘶鸣，那是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征兆。噬心蛊的剧毒，己然将他摧残得不形！比我在心魔幻境中看到的更要凄惨百倍！一股浓烈的死气盘旋在他身周，挥之不去。
“师父！”，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床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一路浴血厮杀、生死时速积累的所有坚强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痛楚。我将小青小心安置在一旁的竹椅上，手忙脚乱地掏出那个特制的皮囊。
“快！阿婆！金蛭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好几次才解开皮囊的封口。
那暗金墨绿、油润冰冷、散发着奇异吸噬力的金蛭蛊落入手心。阿婆见此灵物，眼中也迸发出一线希望的光芒：“快！放于心口膻中穴！引它吸蛊！”。
没有丝毫犹豫！我小心翼翼地将这能解万毒、也能噬人血肉的奇蛊，轻轻地、稳稳地放置在师父干瘪凹陷的胸口正中——膻中穴的位置。
那原本安静盘踞的金蛭蛊，一接触师父的皮肤，仿佛瞬间嗅到了绝世美味！它那头部微凹的吸盘猛地扩张，紧紧吸附在皮肤之上！暗金墨绿的身体如同被注入了活力，开始肉眼可见地、贪婪地蠕动起来！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墨黑色细线，如同活物般从师父的心口位置被强行抽出，源源不断地汇入金蛭蛊的吸盘之中！
是噬心蛊毒！它在被抽取！
随着墨黑细线的不断涌入，金蛭蛊的身体似乎微微膨胀了一丝，暗金色的光泽更加流转，而师父那原本死灰一片的脸色，竟奇迹般地开始褪去那层青黑！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艰难地爬上他干裂的嘴唇和凹陷的脸颊！他胸腔那嘶哑恐怖的拉风箱声也渐渐平复，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节奏却稳定了许多！一股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竟然真的开始在他体内重新凝聚！
“有效！有效啊！阿婆你看！”，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死死盯着师父逐渐“好转”的脸，心中那沉甸甸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角。阿婆也紧紧攥着衣角，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口中不住地喃喃：“老天开眼…蛊神保佑…老石头有救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期待中一分一秒流逝。金蛭蛊不知疲倦地吮吸着，师父的脸色越来越趋向于一种异样的“红润”，仿佛沉疴尽去。我的心，也随着这“好转”的迹象，一点点从绝望的深渊向上攀升。
然而，这希望来得迅猛，去得更快，如同最恶毒的玩笑！
就在金蛭蛊吸噬的动作似乎放缓，师父“红润”的脸色达到一个顶点的刹那——
异变骤生！
师父的身体猛地一抽！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那刚刚凝聚的、看似“红润”的气色，如同潮水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褪去！比抽丝剥茧更快！瞬间就变成了比之前更甚的、毫无生机的惨白！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死气，如同井喷般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呃…嗬嗬…”，师父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破洞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痉挛着，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疯狂转动，仿佛在与无形的魔鬼搏斗！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我扑上去想要按住他，却感觉手下师父的身体在急速地变冷、变硬！那好不容易恢复的微弱生机，正在以崩塌般的速度消散！比金蛭蛊吸噬之前消散得更快、更彻底！
“不——！”，绝望的嘶吼撕裂了寂静的夜晚！
我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同样面色惨变、浑身颤抖的阿婆：“阿婆！这是怎么回事？！金蛭蛊不是能解噬心蛊吗？！师父他…他怎么会这样？！”。
阿婆踉跄一步，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她看着师父急剧恶化的状态，嘴唇哆嗦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带着无尽悲凉的话语：“娃儿…晚了…太晚了啊…那噬心蛊…早己…早己入了心脉骨髓…与他的命魂…纠缠在一起了…金蛭蛊…金蛭蛊只能拔除游离之毒…对于这种…这种油尽灯枯、魂蛊相融的…它…它强行抽离蛊毒…反而…反而是在抽走他最后用来‘吊命’的那点…本元精血啊…”。
阿婆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刚才…刚才那点好转…那是…那是回光返照了…老石头他…他大限己至…神仙难救了啊…娃儿…认命吧…准备…准备送他最后一程…走得安详些…”。
回光返照…大限己至…神仙难救…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巨大的悔恨、自责、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彻底吞噬！
“是我…是我害了师父！”，我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却浑然不觉。眼前一片血红，脑海中疯狂回放着从得知师父中毒到今天的所有片段：那个清晨师父强装无事的笑容、我搜寻解药时的犹豫、遭遇五毒教伏击时的耽搁、凤凰密林中的凶险、万蛊窟前的犹豫…每一个画面都变成了锋利无比的刀子，反复切割着我的灵魂！
“要是我再早点…再果断一些…不在凤凰耽误…不在万蛊窟前跟圣女纠缠…师父就不会…就不会这样！”，癫狂的自语伴随着痛苦的嘶嚎在喉咙里翻滚。
阿婆颤抖着枯瘦的手，想要扶住我崩溃的身体，声音哽咽：“娃儿…莫要自责…这是…这是命数…人各有命…生死由天啊…你师父他…他走得不孤…有你这个徒儿相送…”。
“命？！天？！”，这两个字彻底点燃了我心中压抑到极致的疯狂火焰！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恶鬼，死死盯着气息奄奄、正在滑向死亡深渊的师父。
那些与师父赶尸的日子，一幕幕清晰无比地浮现：他粗糙的大手拍在我肩膀上爽朗的大笑；他眯着眼睛教我辨认尸斑、讲解湘西禁忌的认真；他蹲在篝火旁，默默分给我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干粮…这个如山岳般可靠的男人，他是我的亲人！是我在赶尸路上的根！
“什么是命？什么是天？我不信命！我不认天！”， 一声咆哮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嘶吼，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我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近乎毁灭的疯狂光芒！
“什么狗屁命数！什么狗屁由天！师父他还没死透！还有一口气在！我还没答应他死！”，我指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师父，声音因极致的偏执而扭曲，“就算是逆天而行！就算是破天改命！我也要为他抢回这一线生机！”
“对…对了！下阴桥！ ”，我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神采，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尖锐变调，“走阴桥！下黄泉！闯地府！把师父的魂魄…抢回来！！”。
“下阴桥，抢死魂？！ ”，阿婆听到这三个字，浑身剧震，如同被雷击中，脸上的悲戚瞬间化为无边的骇然与惊恐！她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声音都变了调：“娃儿！你疯了？！那是抢死人生魂！活人禁行！那是要拿命去赌！拿魂去填的绝路啊！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你不能去！你师父知道了，死也不会瞑目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猛地甩开阿婆的手，眼中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决绝，“阿婆！别拦我！这是唯一的办法！师父魂魄离体未远！阴桥未断！还有机会！”，我冲到师父简陋的储物柜前，凭着记忆疯狂翻找！黑狗血浸泡的墨斗线、陈年朱砂、师父珍藏的引魂灯、还有几张画着神秘符咒的黄色符纸…赶尸匠压箱底的家伙什被我一股脑儿翻了出来。
“给我师父的三根白发！要头顶正中的！”，我对着阿婆嘶吼，同时毫不犹豫地一口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带着一股阳刚炽烈的气息。我蘸着这滚烫的心头血，在那张最古老、蕴藏着一丝奇异力量的黄色符纸上，用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勾勒起那个禁忌的、沟通阴阳的古老符咒！
符箓上的血字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一股阴冷、不祥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师父，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魂飞魄散，我也要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