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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 章 盐道诡事

这一年的倒春寒比往年都凶,屋檐下的冰棱子挂了半个月还不肯化。文家灶屋里最后半袋苞谷面见了底,我娘抱着我倚在门框上,奶水不足的娃儿哭起来像只病猫。爷爷蹲在堂屋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去两个人。"爷爷突然开口,铜烟杆在青石门槛上重重一磕,"春种前要凑够三斗米。"

二叔刚要起身,父亲先按住了他的膝盖。樟木箱子上搁着的刨刀微微发颤,那是父亲当学徒时师傅赏的,刀刃上还沾着给我打摇篮留下的木屑。"我去。"父亲嗓子眼里像塞了把粗盐,"木匠家伙什都带着,路上能接活。"

里屋突然传来借我的哭闹,我娘慌忙拍着襁褓转圈,补丁摞补丁的蓝布头巾下露出一绺枯黄头发。爷爷望着檐角将化未化的残雪,烟杆头在门槛上划出一道深痕:"老二你跟我去,你哥还的留下来照顾你嫂子。"

月光从破瓦缝里漏进来,正照在爷爷后颈碗口大的疤上。那是他年轻时走马帮落下的,豹子的利爪撕开皮肉时,他正护着驮盐的滇马。二叔盯着那道疤,突然想起小时候缠着爷爷讲古,老人总说盐道上要过三十六道鬼门关。

盐场在三十里外的黑水滩,滩头立着座三丈高的盐神娘娘像,彩漆剥落的脸上挂一层又层的灰垢。盐老板是个独眼龙,左眼窝嵌着颗鸽子蛋大的琉璃珠子,阳光下泛着死鱼肚皮似的灰白。

"后生仔,知道盐担子多重?"

独眼龙绕着三叔转圈,指甲缝里嵌着盐粒的手突然掐住他膀子。二叔嗅到股腌肉般的腐臭味。爷爷佝偻着腰去摸盐包,盐粒簌簌地从指缝往下漏,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银。

"老棺材瓤子也想吃这碗饭?"

独眼龙冷笑,琉璃眼珠在晨雾中泛着青。爷爷解开缠头布,露出后颈狰狞的疤:"年轻时走马帮,在野人山被豹子抓的。"盐老板喉结滚动两下,忽然拍腿大笑:"好!老马识途!"

头个月走得顺当。二叔总说盐道上的月亮比家里亮,照得盐担子像两座小雪山。他们在山神庙檐下啃冷馍时,爷爷就教他认星星:"看见北斗杓子把没?往东指是生门,往西是鬼路。"庙里的山神像缺了半边脸,供桌上却总摆着新鲜野果——盐夫们都说,这是给山魈的买路钱。

那天,三叔在歇脚崖撞见件怪事。先到的盐夫王瘸子正跪在岩缝前磕头,面前摆着三块摞起的盐砖。"这是盐骨头的窝。"爷爷拽住要上前探看的二叔,声音压得比山风还低,"遇上盐矿里枉死的,得用三年阳寿换平安。"岩缝里忽然窜出只通体雪白的鼬子,叼起盐砖就不见了影。

变故出在清明前夜。独眼龙要送二十担青盐到五道水镇,许了双倍脚钱。盐夫们挤在窝棚里打草鞋,王瘸子边搓麻绳边哼丧曲:"三月三呐鬼换衫,借把盐米过阴山..."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爷爷盯着鞋底浸透的血泡,说了这趟活第一句话:"莫走夜路。"

山雨来得蹊跷。先是在林梢盘旋成个灰旋涡,乌鸦群黑压压地掠过盐队头顶。等雷声追到后脑勺,豆大的雨点子己砸得盐笠噼啪作响。三叔抹了把糊住眼的雨水,突然发现盐绳上结满冰碴——这可是暮春时节。

"有灯!"打头的王瘸子突然喊。雨幕里果然晃着豆大一点光,走近了是座簇新的杉木楼。朱漆大门上铜钉锃亮,檐角却不见镇宅的瓦帽。开门的妇人穿着猩红襦裙,金线绣的并蒂莲从心窝开到腰际,银镯子磕在门框上叮咚响,像山涧里窜出条花蛇。

"各位大哥受累。"妇人嗓音浸了蜜,丹蔻指尖掠过二叔肩头的盐渍。二叔后来说,当时闻到股陈年棺木的潮气,混着檀香也遮不住的尸臭。堂屋地上铺着崭新的苇席,八仙桌上却积着厚灰,烛台里的白蜡泪堆成个小坟包。

妇人倚着神龛轻笑,供桌上的观音像突然翻倒。二叔扶起神像时摸到背后刻字——竟是倒着写的往生咒。里屋传来婴儿啼哭,妇人却像没听见似的,将一碟酱肘子推到盐夫面前:"奴家后墙渗水,哪位壮士..."

话没说完,二叔己经抄起墙角的黄泥。他总觉得那堵渗水的墙不对劲,青砖缝里渗出的水泛着铁锈红,抹上去竟比尸血还黏。王瘸子啃着鸡腿首嘟囔:"小娘们穿红挂绿的,别是狐狸精吧?"爷爷猛地呛了口酒,烈酒泼在供桌上滋滋冒烟。

三更时分,二叔被乌鸦叫惊醒。怀里的盐担子还在,身下却硌着硬纸钱。月光惨白,照见青石碑上"先妣李氏"几个字,坟头摆着的供品赫然是他们吃剩的鸡骨。昨夜糊墙的黄泥,正堵在棺材头的渗水口上。

盐队炸了锅。王瘸子哆嗦着扯开盐包,二十担青盐竟都成了河滩上的白卵石。独眼龙给的青竹扁担也变了样——分明是哭丧棒缠着褪色的招魂幡。只有三叔的担子里,盐粒间混着几枚生锈的乾隆通宝,边缘还沾着黑褐色的血痂。

回程路上怪事不断。经过歇脚崖时,岩缝里滚出三块沾着白毛的盐砖;山神庙的供桌上,野果变成了腐烂的鼠尸;最骇人的是那夜投宿的荒村,村口突然出现几十双裹脚鞋,鞋尖正对着盐队来的方向。

二叔一到家就病倒了,整夜念叨"红衣裳白蜡烛,竟能学妇人哼丧曲:"三月三呐鬼换衫,借把盐米过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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