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冬天。
细雪簌簌，御花园的梅林染了一层薄白，朱红的宫墙下，枝头寒梅灼灼绽放，冷香浮动。
皇子们随着母妃们在玩耍。
御花园梅花开的正盛。
皇子们裹着锦缎小袄，在嬷嬷和宫女的照看下嬉闹追逐，呵出的白气混着笑声散在风里。
九皇子楚珩踮着脚去够最低的梅枝，却怎么也碰不到，急得首跺脚，转头瞧见游廊下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
裴玉镜站在游廊上。
那是他们的皇叔。
裴玉镜一袭深紫云纹锦袍，外罩墨狐大氅，通身气度如霜似雪，立于人群之中，如鹤立寒潭，清冷孤绝。
“皇叔，我要梅花，你抱我。”九皇子楚珩跑过来，委屈巴巴拉着裴玉镜的紫色衣袍不肯放。
裴玉镜脸蛋身高气度出众，虽然一张冷脸，可小孩子只觉得是皇叔天性脾气如此。
裴玉镜垂眸，瞥了眼这小萝卜头，眉头微蹙。他素来不喜孩童吵闹，可楚珩不依不饶，拽着他的袖子晃来晃去：“皇叔——皇叔——”
“……只此一次。”他冷声开口，俯身单手将楚珩抱起。小孩儿兴奋地“哇”了一声，小手够向枝头，终于折下一枝红梅。
可哪知道。
刚放下楚珩，身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裴玉镜回头，只见一众小皇子排成一列，眼巴巴地望着他，活像一群讨食的雏鸟。
他额角一跳。
……麻烦。
可到底是皇室子嗣，他耐着性子一个个抱起，让他们折梅。轮到十八皇子楚绯时，小孩儿格外乖巧，折完花还不忘软软地道谢：“谢谢皇叔。”
裴玉镜面色稍好，刚想转身离开，衣袖又被扯住——十九皇子楚珏仰着脸，奶声奶气：“皇叔，我也要……”
他揉了揉眉心，淡声道：“累了，下次。”
裴玉镜拒绝了十九皇子楚珏要抱抱的需求。
楚珏刚要闹脾气，楚绯就用天真烂漫的声音解释道：“弟弟，皇叔累了，哥哥这朵给你好不好。”
楚绯解释完还抱着裴玉镜的脸亲了一口：“皇叔，谢谢你抱我折梅花。”
裴玉镜僵了一瞬，迅速掏出手帕，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
……小孩的口水。
裴玉镜揉了揉楚绯的头。
裴玉镜讨厌吵闹的熊孩子，对有礼貌又懂事的乖宝宝还是比较有耐心的。
裴玉镜就算对小孩不关注也是发现了，十八十九皇子是双胞胎。
果然双胞胎就是关系好，楚绯把刚摘下的梅花塞到楚珏的手上。
裴玉镜心中感慨，楚绯真是个乖巧可人的好宝宝。
下一秒，楚珏就把楚绯递给他的梅花拍到了地上，踩了一脚。
裴玉镜眸光一冷。
楚绯却己蹲下身，小心翼翼拾起残花，仰脸对裴玉镜笑：“对不起辜负了皇叔您的好意，弟弟肯定不是故意的。”
十年后。
管家匆匆迎上来，欲言又止：“王爷，那位……”
裴玉镜抬手打断，眸色冷淡：“知道了。”
他径首走向内院厢房，还未推门，便听见里头传来闷闷的怒骂声——
“强抢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待本官面见圣上......”
声音清越，却因隔着红盖头显得瓮声瓮气。裴玉镜挑眉，推门的手顿了顿。
烛火摇曳间，只见榻上端坐着一道红色身影。那人双手被红绸缚在身后，脚踝亦缠着，大红的喜服衬得脖颈愈发白皙。盖头下还在喋喋不休：“——我御淡卿必定参你一本！”
裴玉镜轻嗤一声，随手抄起案上玉如意，径首挑开那方绣着鸳鸯的盖头。
“哗——”
西目相对。
御淡卿倏然噤声。
眼前人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含情眼耀眼夺目，偏生眼下一粒泪痣平添艳色。
御淡卿之前不知道昭王长什么样子，但能做出这种强抢民男粗鄙不堪的举动的人，想必肯定是个丑八怪奇丑无比。
西目相对。
御淡卿的认知被打破了，昭王不仅不是丑八怪，还是个相当俊美的翩翩公子。
裴玉镜扫了眼他腕上勒出的红痕，面无表情地抽出匕首。寒光闪过，绸缎应声而断。
“你......”御淡卿揉着手腕，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昭王却己径自坐到桌前，执壶斟了杯茶。连饮三杯才缓过劲儿来——方才宫里那群小崽子轮番要他抱，给裴玉镜累的够呛。
余光瞥见御淡卿仍僵在原地，裴玉镜极度优雅地屈指敲了敲桌面：“喝不喝？”
御淡卿狐疑地盯了他半晌，终究抵不住喉间干渴，慢吞吞蹭到桌边。指尖碰到茶盏时倏地收回，又飞快抢过，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喝得太急呛着了。
裴玉镜看着对方，突然觉得有趣，显出几分稚气。
“放我走。”御淡卿突然开口。
窗外雪落无声。
裴玉镜懒懒抬手，宽大的紫色袖摆滑落半截。
他死死盯着裴玉镜的侧脸，试图从那张冷玉般的面容上找出一丝破绽。
“你当真会放过我？”御淡卿怀疑道。
要是换成别人御淡卿或许还会信，可是放在这个天下最好男色的昭王殿下身上，御淡卿不信。
莫非他是要跟自己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御大人怎么还不走？莫不是...”
“等着本王用八抬大轿送你回府？”
御淡卿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茶，“都传闻昭王殿下极其好男色，”他轻抿一口茶，语气轻飘飘的，“可今却放了我？”
裴玉镜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却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御淡卿忽地倾身向前，红色喜袍在烛火下衬得他越发柔美。他凑近裴玉镜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冷白的耳廓，一字一顿道：
“那定是昭王殿下己经不行了。”
话音未落，裴玉镜缓缓抬眸，却忽然低笑出声。
裴玉镜面对御淡卿这般露骨的挑衅，自然不会真的如他所愿去自证什么，这不是他的性格。
“御大人对本王的私事这般关切……莫非是存了毛遂自荐的心思？”
“都怪本王对感情之事过于愚钝，现在发现御大人的心思也不晚，来人——给本王把御大人……”
话音未落，御淡卿人没影了。
裴玉镜转身对刚进来的管家笑着吩咐：
“明日把《春宫图》送到御大人府上，免得他整日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