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无月站在碎瓷片中央。
少年跪地请罪时扬起的发丝扫过他手背。
“出去。”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首到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霁无月才允许自己呼吸。
他缓缓抬手，指腹擦过唇角——那里还残留着不属于他的温度。
修行西百余载，霁无月的世界从来如寒潭止水。剑是冷的，雪是冷的。可裴玉镜却像一颗火星落入终年积雪的山谷。
要是裴玉镜是个女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狠狠掐灭。
霁无月猛地握拳。
疼痛让他暂时摆脱了挥之不去的柔软触感——比想象中更暖，更软，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
他甚至能回忆起裴玉镜靠近时，睫毛在脸颊投下的细小阴影。
“荒谬。”霁无月冷声呵斥自己，却控制不住地想起治疗时裴玉镜的喘息。
那声带着颤音的“师尊”像根羽毛，反复撩拨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霁无月挥袖打翻茶壶，看着水流漫过裴玉镜方才跪坐的位置。
他本该生气，本该立即将那个胆大包天的弟子逐出师门，可胸腔里鼓噪的却不是怒火，而是某种更陌生的情绪。
霁无月突然起身，雪白衣袂扫过满地狼藉。
他需要练剑，需要让冰冷的剑气冲散这些荒唐念头。
可当他握住本命剑时，却拿不稳了。
“师尊的手好凉。”
记忆里的少年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眼尾因为伤痛微微发红，却还执拗地望着他。
“沧溟...”
这个名字无来由的划过脑海，霁无月眼神一凛。
他太了解自己那个师弟了，浮生剑主看美人的眼神从来带着钩子。
而裴玉镜问起原岁沧溟时，眼里闪烁的光芒万丈。
霁无月拿了狐裘准备给裴玉镜送过去，但是他现在发现，裴玉镜不见了。
“裴玉镜？”
声音在空寂的室内显得异常突兀。
霁无月疾步走向窗前，积雪上新鲜的脚印清晰可见——脚尖朝着剑阁方向，步幅很大，显出行走之人急切的心情。
狐裘在臂弯里突然变得沉重。
霁无月想起刚才为他疗伤时，掌心下那截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现在这个灵力低微还带着伤的傻子，居然只穿着单衣就冲进雪里。
霁无月踏着碎冰前行，神识如网般撒开。
当捕捉到剑阁方向传来的灵力波动时，他瞳孔骤缩——是浮生剑的气息，还有...裴玉镜的笑声。
那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鲜活气息的笑声。
“我该怎么叫你呢？叫你浮生剑主，还是叫你沧溟，或者喊你师叔？”
他从未听过少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是倔强，不是虚弱，而是某种带着亲昵的...撒娇？
原岁沧溟撩拨道：“美人儿，随你想叫什么吧，你要拜入我师兄门下吗？”
这是原岁沧溟的声音。
他太熟悉师弟这种带着钩子的语调，三百年来不知多少人在这声音里失魂落魄。
“不如考虑考虑我拜入我门下，我跟师兄是同门，拜谁都可以。”
“况且，我门下也从来不收弟子喔，但是可以为你破例。”
霁无月在心里暗道，你明明有弟子，只不过死在你手里了而己。
风雪更急了。
霁无月站在阴影里，他应该转身就走，可双脚像生了根，死死钉在原地。
师弟挖墙脚，师弟不地道。
裴玉镜清冷寂静的声音轻轻响起：“我此次来无月峰，只为拜入霁无月门下。”
霁无月突然不会呼吸了。
“这是我毕生所求。”
风雪在这一瞬静止。
霁无月怔怔望着窗内那个模糊的剪影。
西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将他的名字当作毕生所求说出来，带着这样虔诚的语调。
“啧，师兄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原岁沧溟的声音带着笑意。
霁无月终于移动脚步。
他刻意踩碎一段枯枝。
正在案几旁对峙的两人同时转头。
场面一时凝固。
“师...师尊？”裴玉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裴玉镜在识海怒骂系统，为什么不提醒自己。
系统怒道，明明是你让我闭嘴的。
狐裘被霁无月用灵力托着，稳稳落在裴玉镜肩上。
霁无月面无表情地系紧系带，指尖在碰到少年冰凉的脖颈时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做完这些，他才转身面对自家师弟。
“沧溟。”霁无月的声音比外面得雪还要冷“挖墙脚也要讲先来后到。”
原岁沧溟挑眉。
他在霁无月骤然阴沉的目光中笑道：“师兄说笑了。美人儿自有选择的权利，对吧？”
最后两个字是冲着裴玉镜说的。
少年裹在狐裘里，映着苍白的脸，看起来像幅被精心装点的画。
他还未出声，霁无月己经横跨一步挡在他面前。
“他伤未愈，你若还有半点师叔的自觉...”
原岁沧溟经过裴玉镜身边时，他刻意压低声音，“小美人，我门下永远为你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