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文武也是尽皆面露怒容。
“他百越怎么敢?怎么敢啊!”
“难道百越就不怕我大秦亡其国么!”
“何等狼子野心,竟敢挑衅我大秦!”
不怪他们愤怒。
不论未来的大秦会如何发展,现在的大秦都绝对是兵锋最盛、最为凶厉之际.
只要开战,那就是奔着灭国去的!
结果怎么前脚刚灭了匈奴,后脚百越又开始蹦跶了?
这些蛮夷,果真不怕死的么!
就在一片哗然之际,一道惊呼压下了所有声音。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卢伟不敢置信的失声惊呼,满脸煞白。
屠睢等将领当即闭口,一双双眼睛死死盯上了卢伟。
他们可没忘记。
就在刚刚,赢羽才说方士们的下一步是勾结百越挑起边衅。
话才刚说完,百越入侵的军报就发过来了。
这难道会是巧合么?
赢羽也目露讶异,但紧接着就玩味的看向卢伟。
“什么不可能?”
“莫不是百越发难的早了,超出了你的意料之外?”
卢伟惊慌的后退了两步,怒声厉喝。
“这是诬陷!”
“是你在勾结百越,诬陷卢某!”
“所有方士都不可能去勾结百越,不可能!”
赢羽确实是在诬陷卢伟。
赢羽记得清楚,就在今年,百越会擅起边衅,引得大秦发兵进攻。
所以赢羽就直接把这个锅也扣到了方士头上。
不过赢羽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那么巧。
就在他刚诬陷完,证据竟然就送到了!
但赢羽可不会承认。
收敛笑容,赢羽皱眉看向卢伟。
“你的意思是说,本公子身为大秦二公子,勾结百越攻打自已的国家。”
“付出了那么多损失,就是为了诬陷你?”
“敢问。”
“你配么!”
卢伟哑然。
“我……”
是啊,自已配么?
无论配不配,都没人会信啊!
见嬴政眼中的怀疑之色愈盛,卢伟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指着那还在燃烧的火盆。
“陛下,卢某也不知道为何百越会擅启边衅。”
“但卢某绝对没有仁义侯所说的那些谋算。”
“卢某更没有任何对大秦不利的心思。”
“卢某的谏言,皆是建立在那仙书的基础上啊!”
看着那被烧了一刻钟还没有半点变化的仙书,一些朝臣动摇了。
“仁义侯那般言说,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啊。”
“毕竟那仙书可是真的,‘亡秦者胡也’也是仙书上记载的,而非卢生杜撰的。”
“不错,仁义侯若是果真怀疑卢生,大可拿出证据来!”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听着这些朝臣的窃窃私语,卢伟狠狠的松了口气。
这一次,恐怕他没办法蛊惑嬴政发兵北伐了。
毕竟胡人之患是未来的,但百越边衅却是现在的。
事有轻重缓急,嬴政肯定要先去处理紧急的事。
但至少,他的命可以保住了!
然而卢伟的心还没彻底放进肚子里呢,就看到赢羽迈步上前。
以一根木棍挑起仙书,赢羽嫌弃的扔到了地上。
“仙书?”
“呵”
“既然上书‘亡秦者胡也’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又怎配称为仙书!”
卢伟好似被踩了尾巴一样,怒声惊呼。
“仁义侯,你在做什么!”
“那可是仙神赐下的仙书,你怎能如此玷污!”
赶忙快步上前,卢伟将仙书捡了起来,仔细擦拭着。
嬴政也面露无奈。
“羽,那仙书所言固然不利于大秦。”
“但却也毕竟是仙神赐下的宝物。”
“你即便看不惯也不能如此对待啊!”
赢羽笑而看向嬴政。
“父皇若是想要仙书的话,想要多少儿臣就能给父皇提供多少。”
“非但与这仙书一模一样,父皇还能定制其上的文字。”
“比如说,大秦万年,如何?”
嬴政双眸猛然一缩。
“一模一样?”
“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赢羽能提供大量与这仙书一模一样的东西。
那这仙书还是仙书么!
卢伟不屑嗤笑。
“这可是卢某踏上仙岛,出生入死才为陛下求来的仙书。”
“仁义侯空口白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赢羽笑而看向卢伟。
“上仙岛求来的?”
“依本公子之见,这合该是去月氏花重金让匠人做的吧!”
卢伟瞳孔地震,心中涌出浓浓的惊骇。
“仁义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某乃是出海去寻仙,又怎会去月氏那等地方!”
赢羽猜中了!
但这个秘密可是卢伟视之为立身之本的大秘密。
就连淳于越、侯勋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赢羽怎么会知道!
赢羽无奈一叹。
“卢伟,你还是多读点书再出来行骗吧!”
“《列子》有载。”
“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
“是为火浣布!”
“这仙书所表现出来的一切,不就是火浣布的特征么?”
“此布早在六百余年前,就被进献给周天子使用了。”
“但凡多读点书,也不至于把火浣布当成仙书看啊!”
听到这话,卢伟如遭雷击。
他知道,他再难辩驳。
《列子》此书一出,这仙书的神异直接被扒了个一干二净!
而包括嬴政在内的所有人都面露羞红。
虽然赢羽说的是卢伟。
但他们却感觉赢羽似是指着他们的鼻子在说。
但凡你们能多读点书,也不至于被卢伟给骗了啊!
赢羽用木棍点了点那仙书上的金字。
“而这上面的金字,也不过是用金线织出来的而已。”
“就这?”
“仙书?”
“若是这就能被称之为仙书,那城郭诸国可就是仙国了!”
说完之后,赢羽畅快是舒了口气。
见满堂朝臣全都脸颊发红,赢羽有些好笑。
不过还是帮着解释了一句
“此布目前唯有城郭诸国出产。”
“但因月氏崛起,挡住了城郭诸国与中原的通道,故而导致火浣布在中原绝迹!”
“父皇与诸位朝臣不知,也不奇怪。”
这倒不是在帮嬴政等人开脱。
当今天下确实见不到火浣布的踪迹了。
直到四百余年后,魏文帝曹丕还对火浣布的记载嗤之以鼻。
认为这就是个无稽之谈。
嬴政骇然发问。
“羽,果真如此?”
“这等火焰都无法焚烧的布匹,竟然是由匠人织造而成,与仙神无关?”
赢羽点了点头。
“诚然如此。”
“火浣布虽名为布,但其原料并非是蚕丝,也非植物,而是从地里挖出来的矿石。”
“这种矿石儿臣称之为石棉矿。”
“所以火浣布才不会畏惧火焰的焚烧。”
嬴政不敢置信的愕然喃喃。
“天下间,竟还有这等矿石!”
赢羽解释道:“虽然此矿在我大秦非常稀少,但却确实存在。”
“据儿臣所知,我大秦巴郡的窄都县内就有一座石棉矿。”
“父皇若对此矿有兴趣,可令巴郡郡守前去勘探一番,定有收获。”
赢羽笑了笑。
“届时,那仙书父皇要多少就能有多少了。”
赢羽的话很匪夷所思。
但赢羽条理清晰、可以证实的讲述却让嬴政明白,赢羽没有骗他!
既然赢羽没骗他。
那骗他的人就只能是另一个人了。
“卢伟!”
“你竟要亡了朕的大秦!!!”.
卢伟失声悲呼。
“陛下,卢某冤枉啊!”
嬴政愤怒的双眸瞪着卢伟。
“冤枉?”
“将城郭诸国的火浣布当做仙书,欺君罔上。”
“这就是你所谓的冤枉?”
“还是说,你非要等到朕将大秦境内的石棉矿挖掘出来,织造火浣布成功。”
“亦或是朕派遣使者前去城郭诸国带回火浣布,你方才承认自已的罪行!”
卢伟很想说,是的。
无论挖矿还是出使,都需要时间.
能多活几天,算几天啊!
但迎着嬴政那愤怒的目光,卢伟却知道。
倘若他真的死鸭子嘴硬,硬挺到寻回火浣布才承认,那他九族不保!
死一个,还是死全族?
卢伟苦涩的跪地稽首。
“卢某承认,欺瞒了陛下!”
“这仙书,就是以火浣布织造而成。”
听到卢伟亲口承认,御书房内一片哗然。
“竟然真的是火浣布织造而成!”
“仁义侯所言非虚啊!”
“近些年本官都将仁义侯当做将军去看,却忘了,仁义侯本就是儒家君子,翻遍了博士馆内的典籍,学识惊人!”
“若非仁义侯戳穿了卢伟的诡计,你我还要依旧被这欺君罔上之辈蒙骗!”
“本官,惭愧啊!”
赢羽挑明这一把戏时,还有些朝臣大将心存犹疑。
毕竟,谁会愿意承认自已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呢?
倘若戳穿卢伟把戏的是冯去疾等老臣,他们也就认了。
但被一个近年来一直以鲁莽形象示人的少年打脸?
他们哪会甘心!
但卢伟的亲口承认却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们。
他们确实被赢羽给啪啪打脸了!
群臣们更多的是羞愧,但嬴政的心却已彻底被怒火填满。
“卢伟!”
怒喝间,嬴政的心是冰凉的。
人世间最大的绝望是绝望本身么?
不!
是先给人以希望,再残忍的夺走这最后一丝希望。
朕本可以忍受黑暗,但尔等为何要给朕虚假的光明?
一次也就罢了。
但短短一个月内,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嬴政猛然一拍案几,怒声厉喝。
“朕以国士待你。”
“无论是钱财、人手还是器械,你但有所求,朕无不从!”
“但你却意欲连同其他方士一起,勾结百越东胡,颠覆大秦?”
“你辜负了朕的信任。”
“你枉为人!”
卢伟疯狂磕头,悲声哀鸣。
“陛下,卢某没有,卢某没有啊!”
“卢某耗费了陛下大量钱财,却未能得见仙神。”
“恐被陛下所斥,方才出此下策。”
“但卢某绝无颠覆大秦之意啊!”
卢伟突然坐直了身子,以四指指天,高声大呼。
“卢某以全家老小的性命,向陛下发誓,我等绝不曾勾结百越东胡!”
“但有谎言,教卢某全家老小,永世不得超生!”
“此誓,皇天厚土皆可鉴!”
战国时期,鬼神迷信十分严重。
秦朝时期甚至出现了第一本驱鬼官方小册子,可见上下迷信之深。
见卢伟如此诚恳、严重的誓言,一些朝臣对卢伟生出了些许信任。
嬴政也略略压下些许怒气,肃然发问。
“那百越南侵之事,你如何解释?”
卢伟:……
卢伟的内心是抓狂的。
百越入侵之事,他是真不知道啊!
卢伟试探着看向嬴政。
“这一切,皆是巧合!”
巧合?
你当朕是傻子么!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嬴政无奈一叹。
“也是。”
“如你这般人,连朕都可以毫无顾忌的随意欺骗,又怎会忌惮皇天厚土?”
“冯廷尉,将这欺君罔上之辈拉下去。”
“严加拷打,定要问出这谋逆之举的幕后主使,以及所有参与之人!”
廷尉冯劫当即拱手,沉声开口。
“微臣,遵命!”
“走!”
两名禁军抓住了卢伟的胳膊,拉着卢伟就往外走。
卢伟悲声嘶鸣。
“陛下,真的是巧合,是巧合啊!”
“卢某固然欺君,但那都是有原因的,卢某绝无故意欺骗陛下之意!”
“卢某为陛下寻仙问神二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陛下,饶命啊!”
直到这一刻,卢伟才终于明白。
什么叫皇帝不可欺!
并不是因为没人能欺骗皇帝,而是因为欺骗皇帝的代价,太大了!
你可以成功欺骗皇帝无数次。
但你只要失败一次,就唯有一死!
可惜,卢伟明白的太晚了。
高台之上,嬴政沉默着。
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凄厉的悲鸣,嬴政才有些沙哑的开口。
“卢伟谋逆之事,不可能是一人所为。”
“其后必然还有幕后之人,更有众多从旁协助者。”
“今日之事,不得与任何人言说。”
“违令者,斩!”
感受到嬴政那愤怒到近乎疯狂的情绪,满堂朝臣毫不犹豫的拱手一礼。
“臣等,遵命!”
嬴政略略颔首。
“朕乏了,都下去吧。”
一众朝臣早就不敢继续待在嬴政面前了。
听闻这话,所有人如蒙大赦般,当即拱手。
“臣等,告退!”
唯有赢羽依旧坐在自已的位置上,不动如山。
王娴见状有些紧张的看了嬴政一眼。
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矮着身子跑到了赢羽身边。
“将军,你是还要谏言出征灭东胡么?”
赢羽讶然看向王娴。
“王将军何出此言?”
王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赢羽,坚定的开口。
“若将军要战,末将必为副将!”
“末将知道自已的官职不够高。”
“但末将有信心,可以比其他将领更好的辅佐将军!”
赢羽心中一暖,笑而颔首。
“若果真要出征的话,本公子不会忘了王将军的。”
“但当今大秦,稳定重于战争。”
“匈奴地都还没消化完呢,能不再起战争就最好不好再战。”
“故而本公子也不会谏言出征的。”
“只是还有他事,故而才留在此地。”
王娴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末将就先走啦。”
话落,王娴不敢再多逗留,一溜烟的跑出了御书房。
看着王娴匆匆跑走的背影,嬴政满意颔首。
“北伐东胡固然会有大量军功,但却极度危险。”
“寻常出身的将领会拼命争取这个机会,但这对于通武侯之女而言,却是不值得的。”
“她这是不放心你。”
目光转向赢羽,嬴政笑而发问。
“人家姑娘对你如此厚待。”
“你小子,也该开窍了吧?”
“让朕猜猜,你特意留下,是不是要朕赐婚的?”
赢羽面露无语。
“父皇,您想哪儿去了!”
赢羽现在还没想过要结婚的问题。
毕竟,王娴才十六岁!
先不说和王娴结婚刑不刑,单就赢羽自已也过不了自已心里那关。
见赢羽不愿多提,嬴政也不强求,转而发问。
“那羽留下,意欲何为?”
赢羽肃然看向嬴政。
“父皇,您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嬴政当即面色阴沉。
“你就那么希望朕早些驾崩?!”.
“先是扶苏言称朕绝求不到仙神,得不了长生久视。”.
“如今你又来妄议龙体?”
“尔等两兄弟,欲篡位乎!”
生死问题,绝对是嬴政现在的逆鳞。
即便提及此事的人是赢羽,也挡不住嬴政从心底生出的杀意和怒火。
赢羽无语的看着嬴政。
“父皇,您驾崩了对儿臣有什么好处?”
“儿臣又不是太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以儿臣现在表现出来的能力,父皇若驾崩,那十余位兄弟能让儿臣好活?”
听着赢羽的话,嬴政心头怒火缓缓收敛。
连淳于越都能看的明白的局面,嬴政自然也能看清。
倘若自已果真出现意外,那赢羽必将受到各个公子的一致针对。
至少就目前来讲,嬴政活着才是对赢羽最有利的。
赢羽突然嘿嘿一笑。
“儿臣就算真盼着您驾崩,那也得让您先立儿臣为太子再说啊!”
嬴政刚好转些许的心情瞬间又是晴转多云。
狠狠的瞪了赢羽一眼,嬴政肃声而喝。
“混账!”
“念你无心,朕赦你无罪。”
“但妄议龙体这等事,切莫再出现!”
“否则,纵然你是朕的子嗣,朕也决不轻……咳咳”
话还没说完,嬴政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赢羽见状阔步上了高台,轻缓的拍打着他的后背。
又是一枚金丹入腹,嬴政的咳嗽才开始缓缓收敛。
赢羽见状面露无奈。
“父皇,就您现在这般模样,还需要儿臣妄议么?”
“您都快将龙体有恙四个大字挂在脸上了!”
“但凡有眼睛的,谁看不出来?”
嬴政闻言沉默。
数息过后,嬴政才淡声开口。
“不过是遭了秋寒而已。”
“多服几幅汤药,便能痊愈。”
“羽,莫要多心了。”
赢羽一屁股坐在嬴政身边软垫上,认真的看着嬴政。
“父皇,你我乃父子,何须多遮掩?”
“若父皇龙体康健的话,怎会如此焦急,又怎会连出昏招?”
“那徐福的谎言,难道父皇看不穿么?”
“那卢伟的仙书,难道父皇就真的没有半点怀疑么?”
“若是早些年的父皇,即便相信他们的鬼话也定会加以辖制。”
“而绝非是如现在这般,大手一挥便将尽数蜃楼巨舰派出。”
“一声令下就要六十万大军北上!”
“父皇,这不是你应有的睿智!”
“您在儿臣心中合该是这天下间最伟大的人,而不是会被方士连续忽悠的蠢材。”
这可是嬴政啊!
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天下,第一个让天下形成一个统一整体的嬴政!
哪怕焚书坑儒。
哪怕打压儒家甚至掘了儒家的根。
儒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将他奉为千古一帝的嬴政啊!
这般人杰,怎会做出如此堪称弱智的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