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徐福的谏言，赢羽的说辞才更符合世人对仙神的了解。
毕竟，仙神不经常被世人看到，不就是因为仙神不喜欢凡间浊气么。
如今上杆子往仙神屋里送满是浊气的凡人，仙神能高兴才怪呢！
徐福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公子，但这不符合祭祀之礼啊！”
赢羽失笑摇头。
“徐生与本公子聊祭祀之礼？”
“本公子可是有诸位儒家大儒背书的儒家君子。”
“而祭祀乃是我儒家最为精善之术。”
“没有人比本公子更懂祭祀。”
“本公子说不需要，那就是不需要！”
赢羽的声音放缓，话音也变得冰冷了下来。
“满船皆水手和船长，却没有讨要甲士。”
“是不是因为甲士忠于陛下，但童男童女却容易被培养的对你效忠？”
“徐福，你这是要去寻仙问神，还是要将这支水师据为已有。”
“甚至，再建一国！”
一番话，如炸雷般响彻朝堂！
扶苏当即拱手。
“父皇，儿臣附议！”
“这徐福很可能包藏祸心，意欲骗走我大秦的水师舰队，去那化外之地立国封疆！”
“儿臣劝谏父皇，收回成命！”
李斯等一众重臣尽皆拱手高呼。
“臣等，劝陛下收回成命，重责徐福！”
面对满堂朝臣的谏言之声，徐福慌忙跪倒在地，用力稽首。
“陛下，徐某绝无此意！”.
这是徐福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徐福并不确定淳于越的计划能否成功。
这三千童男童女就是徐福给自已准备的退路。
有蜃楼巨舰在，徐福可以主动观察大秦的情况。
倘若淳于越成功了，那徐福就以大功臣的身份凯旋。
倘若淳于越失败了，那徐福就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在岛上当个土皇帝！
如今这个最深处的秘密被赢羽说破，徐福忍不住露出一丝惶恐。
而这丝惶恐，被嬴政精准捕捉！
心下一沉，嬴政冷声发问。
“徐福，你可有何话要说？”
徐福斩钉截铁的断声开口。
“若是这三千童男童女让陛下有所担忧，那徐某便不带童男童女出海！”
“徐某甘愿冒险先率舰队前往仙岛。”
“倘若徐某的猜测是对的，仙神果真需要童男童女。”
“那徐某会率舰队再回返大秦，而徐某则是留在大秦境内。”
“由舰队将三千童男童女送去仙岛，求取仙丹！”
现在徐福已经不想着当土皇帝了。
他只想努力表忠心，保住自已的小命、力求出海！
至于出海之后的事？
到了海上，还不是他说了算！
而徐福的果决，也让嬴政有些犹豫不决。
到底是赢羽多虑了。
还是徐福果真有二心？
沉吟半晌，嬴政都拿不定主意，不由得看向赢羽。
“羽，你可还有其他证明徐福有二心的证据？”
徐福闻言反而松了口气。
他的全部谋划只有自已知道。
而且至今为止，他只有谋划，却没有实施，根本不可能有证据。
更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去过那座仙岛！
徐福底气十足的拱手一礼。
“若仁义侯还有其他证明，大可在陛下面前讲述展示。”
“徐某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天下，愿与公子当庭对质！”
面对徐福战意十足的目光，赢羽却是双手一摊。
“父皇，儿臣从未说要指证徐福有二心。”
“儿臣只是以为，带三千童男童女出海远航极其不妥而已！”
徐福：？？？
我特么四十米长的大刀已经出鞘了。
结果你丫告诉我说，你是友军？
嬴政也迷惑了。
“羽，你到底何意？”
赢羽不答反问。
“父皇可知儿臣的弟子周勃？”
嬴政点了点头。
“北伐之战中，此人杀敌数位列全军第四。”
“朕对此人，印象颇为深刻。”
赢羽满意颔首，拱手一礼。
“儿臣谏言！”
“将随船远行的三千童男童女换成三千优秀匠人。”
“将临时征募水手改为派遣大秦水师操持舟船。”
“再派五千名甲士随行。”
“儿臣请命，令儿臣弟子周勃为此军副将，父皇再遣一心腹为主将。”
“徐福只充作此军向导！”
虽然赢羽给出海寻仙设下了很多限制。
但归根结底，赢羽却是在支持嬴政派遣水师出海寻仙！
听闻这话，群臣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看向赢羽。
我们以为你和我们是一伙儿的，甚至不顾危险的谏言附和你。
结果你反手给我们来了个背刺？
扶苏更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赢羽。
“二弟，你莫不是疯了？”
“你怎能支持父皇，让三百蜃楼巨舰去做寻仙这等虚无缥缈之事？”
“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二弟你难道忘却了么！”
赢羽沉声解释。
“愚弟自然不会忘却孔子此言。”
“是大兄对这句话有所误解！”
扶苏不解发问。
“如此浅薄易懂的话，为兄难道还有所误解？”
“那孔子此言，又是何意？”
包括嬴政在内的所有人都好奇的看着赢羽。
敬鬼神而远之这句话就是纯粹的字面意思。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又能有什么其他含义？
迎着一双双质疑的目光，赢羽正声开口。
“此言之意，确实是要尊敬却远离鬼神。”
“但大兄可知，为何要如此？”
扶苏微怔。
“这，为兄倒是未曾想过。”
赢羽慨然道：“因为即打不过，关系又处不好！”
扶苏：？？？
所有人都懵逼的看着赢羽.......
儒家倡导敬鬼神而远之，原因竟然是因为打不过？
这个解释，就连扶苏都不信。
“二弟，这个解释未免太荒谬了些吧！”
赢羽讶异的看向扶苏。
“这很难理解么？”
“观我大秦与月氏、故齐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凡人与鬼魅仙神、皇天厚土的翻版？”
扶苏愈发迷惑，拱手发问。
“敢请二弟详细解释！”
赢羽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摇了摇头。
“自庄襄王时期起，秦愈强而齐愈弱。”
“然秦齐之间多有姻亲往来，又无疆域接壤，没有直接矛盾。”
“故而齐国每年都会送来大量礼物，每逢大事更会送上厚礼。”
“齐王称之为：谨事秦！”
“昔日齐国遭魏国强攻，我大秦便为齐出兵，力战魏韩联军，保住了齐国疆域不失。”
“这，不就如同凡人与皇天厚土之间的关系？”
扶苏灵光一闪，连声开口。
“齐国对我大秦每年的礼物，便是祭祀和祭品！”
“而我大秦出兵助齐，就如同那皇天厚土护佑苍生！”
赢羽满意颔首。
“正是如此！”
“而反观昔日大秦与月氏之间的关系，又不相同。”
“虽然同样是秦强而月氏弱。”
“但大秦与月氏疆域大量接壤，更是互相征战数百年，屡屡夺取月氏疆域。”
“各方面的原因让月氏不能选择如齐国一般的方式与我大秦相处。”
“故月氏选择了另一个选择，不起边衅，主动退后，远离大秦。”
“是为，敬大秦而远之！”
扶苏瞪大双眼，失声惊呼。
“皇天厚土居于天上地下，而鬼神居于人间。”
“鬼神与人之间很可能存在冲突。”
“凡人与鬼神的关系，就如月氏与大秦之间的关系。”
“凡人无力抗争鬼神，又无法与鬼神和睦相处，故而只能敬鬼神而远之！”
通了！
全都通了！
怪不得儒家即精善祭祀，又主张敬鬼神而远之。
原来这并不是因为儒家拒绝相信这等神鬼之说。
而是因为皇天厚土和鬼魅仙神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紧接着扶苏突然反应过来，不解发问。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应该去寻仙神了啊！”.
扶苏认真的说：“连孔子都自认不敌仙神。”
“那派遣水师将士出海寻仙神，岂不是断送了他们的性命？”
“且以仙神与凡人之间的关系来看，即便水师将士们能够得见仙神又如何？”
“仙神定然不会将仙丹交于我大秦！”
“故而愚兄还是以为，不该派水师出海寻仙！”
高台之上，嬴政的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正因为赢羽支持出海寻仙，嬴政反而更相信赢羽的话。
倘若月氏突然派出一支使节来大秦讨要珍贵之物，大秦会赐予月氏么？
扪心自问，嬴政的回答是，不会！
既然朕都如此，仙神又为何会甘愿赐下延寿仙丹？.
一时间，嬴政只感觉心头一片茫然，低声喃喃。
“难道，朕求仙问神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朕苦求仙神二十余年无果，难道是因为仙神眼中的朕，一如朕眼中的月氏王？”
就在嬴政的信念即将崩塌之际，赢羽的声音突然响起。
“大兄未免太鄙薄孔子了！”
“《论语》有载，子不语怪力乱神！”
“何解？”
“孔子没有说话，以一身怪力乱拳暴打鬼神！”
扶苏：0ДQ
扶苏震惊的看着赢羽。
“孔子，这么猛的么？”
“连鬼神都能乱拳暴打？”
一众群臣也是哗然。
“方才本官还以为羽公子言之有理，但羽公子此言本官实在是不能苟同啊！”
“连鬼神都能暴打，羽公子说笑了。”
“非但是说笑，而且还失礼，那可是鬼神，岂能玩笑？”
“凡人又什么资格去挑战鬼神！”
赢羽双手一摊，面露淡笑。
“如本公子这般追随着孔子昔日足迹的弟子，都能一战斩首数百级。”
“于孔子本人而言，拎着拳头打个鬼神也是很正常吧？”
“否则本公子又何必继续向孔子求学？”
看着赢羽摊开的双手，不少朝臣咽了口吐沫。
赢羽的北伐方才结束。
没有人忘记这双手曾沾染过多少鲜血！
而有了赢羽的战绩做打底，突然间，群臣觉得似乎暴打鬼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了！
赢羽笑着看向扶苏。
“孔子以一身怪力乱拳暴打鬼神，我等儒家弟子又怎能堕了孔子的威名？”
“愚弟令周勃率其亲传弟子登船，就是为了应对鬼神！”
“若是觅得仙神之后，顺利求得仙丹最好。”
“但若是仙神不从？”
赢羽的面容转冷。
“有我儒家弟子在侧。”
“神，也杀给你看！”
嬴政畅快大笑。
“好一个神也杀给朕看！”
“善！”
“甚善！”
作为大秦的皇帝，嬴政的傲气怎愿向他人弯腰？
仙神也不行！
只是为了能打牢大秦江山，嬴政不得不委曲求全的低头求仙。
然而赢羽的话，却给嬴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弱国无外交！
孱弱的大秦，又怎会得到仙神的垂青？
唯有强大！更强大！
以重拳砸的仙神不得不从，方才能获得长生的机会！
嬴政断声开口。
“就依羽之言。”
“此事，就这么定了！”
“蒙毅，拟旨调遣人手物资。”
“徐生，尽快做好出海准备！”
徐福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又大起。
听到嬴政这话，徐福赶忙拱手。
“方外之士，遵命！”
颜正初等朝臣尽皆面露无奈。
他们不愿同意，但他们敢不同意么？
一众朝臣只能无奈拱手。
“遵命！”
嬴政满意颔首。
“甚善！”
“诸位爱卿若无他事，便散了吧。”
“徐生，随朕来！”
嬴政迫不及待的想要尽快寻得仙神，挥手便令群臣散去。
只留下徐福和蒙毅，认真讨论出海细节。
两个时辰后，御书房门才再度打开。
迈步离开御书房，回想着方才的交谈，徐福不由得面露笑容。
“终于！”
“终于成了！”
天知道在面对嬴政时徐福承担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在面对赢羽的质问时，徐福更是压力山大！
但好在，赢羽最终站在了他这一边，帮他彻底消除了嬴政的后顾之忧。
“只要登上蜃楼舰队，离开大秦海域。”
“某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虽然没了三千童男童女随行，但三千匠人也是不错。”
“抵达仙岛后的居住和用度都无须担忧了。”
想到未来的美好生活，徐福不由得面露笑容。
但突然间，徐福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正在殿前广场的侧门处静静站立。
赫然正是赢羽！
四目相对后，徐福快步下了高台，向赢羽而去。
“徐某，拜谢仁义侯方才的仗义执言。”
“仁义侯，果真仁义！”
赢羽笑着摇了摇头。
“先别急着谢。”
“本公子可不是在帮你。”
“随本公子走走。”
说话间，赢羽便迈步向一条小巷走去。
徐福下意识的跟了上去，笑而开口。
“徐某明白。”
“你我无论如何操劳，最终都是为了陛下的龙体。”
“为了陛下能够长生久视！”
“但帮助陛下寻觅长生的过程中，徐某也能有缘面见仙神，得到滔天好处。”
“故而徐某还是要拜谢公子！”
赢羽淡声开口。
“本公子方才那般言说，不是为了父皇。”
徐福微怔。
“那是……”
“难道……”
徐福咽了口唾沫，低声开口。
“若是能求得两枚仙丹，徐某定然留下一枚赠与侯爷。”
“但若是只有一枚的话，徐某只能交给陛下。”
“毕竟，陛下才是这天下至尊。”
“而唯一的长生久视，唯有天下至尊方才能有资格享受啊！”
赢羽似笑非笑的看着徐福。
“尚未出海，就想挑拨离间？”
“你觉得，本公子会因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长生久视就去弑父么！”
徐福赶忙拱手。
“侯爷误会了！”
“徐某绝无此意！”
拱手低首间，徐福遮掩着眼神中的不安。
什么叫根本不存在的长生久视？
方才在御书房中，赢羽不是还言之凿凿的说要弑神夺丹么！
赢羽背负双手，随意开口。
“五针松，成株高五至十五丈。”
“幼苗树皮呈淡青色、平滑干净。”
“成年之后，树皮转为暗灰色，裂成鳞状块片脱落。”
“种子是不规则的倒卵形，近乎褐色，有黑色斑纹……”
徐福越听脸色越是苍白。
赢羽像是背书一般详细的描述了半晌后，突然笑而发问。
“不知，本公子所言可对？”
徐福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压下眼中惶恐，根本不敢看赢羽。
只是低着头，赔笑开口。
“公子，倒是观察的仔细！”
赢羽轻声一笑。
“你去的那片岛屿，本公子也曾去过。”
“还需要本公子说的更清楚么？”
步步上前，赢羽将徐福逼至墙边，俯视着徐福，冷声开口。
“你这个欺君罔上的……”
“骗子！”.
徐福：！！！.
徐福惊慌失措的连连后退。
直到后背撞到墙上，徐福才发觉自已已经退无可退！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徐福尬笑开口。
“侯爷您在说什么啊！”
“徐某怎会是个骗子！”
说着说着，徐福似乎找回了自信，认真的看着赢羽。
“徐某知道侯爷对徐某还是有些不信任。”
“这实在是人之常情！”
“侯爷对那座仙岛还有什么疑问，徐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毕竟，徐某是真的登上了那座仙岛，绝非妄言！”
徐福已经做好了应对赢羽全方面质问的准备。
但让徐福没想到的是，赢羽只是笑了笑。
“本公子一开始也不信你果真去过那座仙岛。”
“但当本公子看到那株五针松的时候，本公子信了。”
“你确实自行乘船去过那座仙岛。”
“也难为你能从那座岛屿上带回唯一可以证明你去过的证据！”
东瀛岛资源十分贫瘠。
大部分号称是特产的物种其实都是从其他国家引进后进行培育而成的。
唯有五针松这么一种植物，原产于东瀛岛！
在看到五针松之前，赢羽一直都觉得徐福就是个大忽悠。
但那株五针松的出现，却彻底颠覆了赢羽对徐福的看法。
也正因为此，赢羽才突然转变了自已的态度。
徐福却是愈发迷惑了。
“那侯爷为何还要说徐某是个骗子！”
“徐某胆子小，开不起这么大的玩笑啊！”
赢羽声音转为冷淡。
“你有什么资格让本公子跟你开玩笑？”
“本公子说你是个骗子，不是怀疑你没登上过那座岛屿。”
“而是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仙岛！”
“那座岛屿上没有仙神，只有一群未开化的野蛮人！”
徐福当即摇头。
“侯爷此言，徐某绝不认同！”
“仙岛临空，做不得假。”
“若无仙神，那座仙岛怎会凌空出现在大秦附近？”
“徐某相信，那座仙岛上定然有仙神存在！”
“只要我大秦用诚心寻找，就能寻得仙神！”
赢羽摇了摇头。
“你以为本公子不知道那所谓的凌空只是云雾将地上的景象重绘在了天上么！”
“你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什么是海市蜃楼么！”
“哦按你们的话说，应是天衍蜃楼？”
徐福心中一凛。
听到‘天衍蜃楼’这个词，徐福终于确认，赢羽是他忽悠不了的人！
赢羽的声音转而嗤嘲。
“更重要的是，本公子说过，本公子去过那座岛屿。”
“若是果真有仙神的话，本公子早就见着了！”
前世时，赢羽也曾因出差而去过那座岛屿。
虽然神社遍地、神龛随处可见，但哪有什么仙神可言！
即便那座岛屿上真能诞生超自然力量，最多也就是个小鬼而已，哪有资格称仙神！
徐福愕然看着赢羽，随即失笑。
“侯爷又开玩笑了。”
“以侯爷之尊，怎会离开大秦数月甚至一年之久？”
“又怎会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去出海寻仙！”
徐福完全不信赢羽的说辞。
但在赢羽那坚定且淡然的目光下，徐福的坚信却有了一丝裂痕。
或许赢羽自已没去过。
但没准赢羽的手下去过也说不准！
否则赢羽又怎会知道‘天衍蜃楼’这等只在寻仙方士中流传的名词？
赢羽没有理会徐福的辩驳。
伸手入袖，抽出一卷绸布交给了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