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支军队向着咸阳城走来。
区区两万人左右的军队,却吓的咸阳城十余万守军齐齐后退了一步。
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后,这些守军才反应了过来。
怕什么?
这是咱们的袍泽啊!
十余万守军当即拱手,正声高呼。
“恭迎诸位袍泽、恭迎羽公子凯旋!”
这一声高呼惊醒了整个咸阳城。
下一瞬,更为剧烈的欢呼从城门处数十万黔首的口中传出。
“我等,恭迎羽公子凯旋!”
欢呼之声,震耳欲聋!
听到这阵阵欢呼之音,将士们身上的杀气缓缓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笑意。
不过追随赢羽以来养成的习惯却让他们没有妄动。
依旧按照行军队列匀速前进。
一路穿过那些牵回的牲畜,赢羽在城门口翻身下马,拱手高呼。
“匈奴已灭、单于受降。”
“从今往后,北境再无边衅之患,儿臣幸不辱命。”
“父皇,万胜!”
“大秦,万胜!”
王娴等一众将士当即正声高呼。
“陛下,万胜!”
“大秦,万胜!”
听着这呼声,咸阳城内的黔首们愈发激动,同声高呼。
“陛下,万胜!”
“大秦,万胜!”
听着这似要声震天下的欢呼,嬴政直接就忘了方才说要教训赢羽的那些话。
迈步上前,嬴政畅快大笑。
“善!”
“甚善!”
“不愧是朕的好皇儿!”
三步并作两步,嬴政很快就走到赢羽面前,满意的上下看着他。
“没缺胳膊没少腿,反倒是为我大秦彻底解决了边衅。”
“朕,心甚……咳咳”
许是因为激动,许是因为放下了长久以来的担忧,嬴政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赵高等几名宦官迅速上前,挡在嬴政身侧。
嬴政则是借着宦官们的遮蔽,从袖中取出一方木匣。
取出一枚丹丸服下,缓了几息后,嬴政脸上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咳嗽也渐渐停了下来。
将木匣收回袖中,嬴政才再度笑着上前。
“朕,心甚慰!”
“不愧是朕的麒麟儿!”
嬴政满心都是欣慰。
但赢羽看向嬴政袖袍的眼中却尽是沉凝!.
终究,赢羽还是忍不住发问。
“父皇,您可无恙?”
嬴政哑然而笑。
“你这皇儿。”
“明明是自已劳师远征而回,却问朕可无恙?”
“朕坐镇咸阳,能有何碍!”.
说话间,嬴政暗暗将攥在手心的绸布撞入袖兜之中。
赢羽微微皱眉。
“儿臣出征,伤身。”
“父皇镇国,伤神。”
“身伤者可见,神伤者可藏。”
“但伤神比之伤身,更为严重。”
嬴政不满的一摆手。
“皇儿凯旋而回,面见朕后却说的都是这些?”
“莫要多言!”
“带朕看看皇儿此战得胜的战果!”
嬴政显得很不耐烦,不少朝臣甚至都不禁对赢羽投去担忧的目光。
但这却恰恰佐证了赢羽的担忧。
嬴政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教育子嗣。
但嬴政对于子嗣们的忍耐程度却很高,绝不会因为一句话说的不好听就不满。
嬴政如此作态,只能是因为他心虚了!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只想迅速把这个话题跳过去!
凯旋的喜悦被担忧冲散。
赢羽心下一叹,却还是顺着嬴政的意思,轰然拱手。
“启禀父皇。”
“儿臣此番带着诚意前往匈奴友好交流。”
“匈奴自然也会以友善来回报儿臣。”
“匈奴单于头曼对儒家无比向往,故而甘愿以匈奴作为还礼,前往我大秦学习儒家典籍!”
听到这话,一众朝臣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羽公子,您能别这么无耻么!
匈奴单于因为想学习儒家典籍,结果把匈奴送给大秦了?
你是把天下人当傻子看么!
最关键的是,你丫说这话的时候竟然不脸红?
赢羽对这些目光恍若未觉。
从亲兵手中接过两方木匣,双手奉上。
“父皇,这是单于金冠和单于金刀。”
“其地位相当于中原的君王冕冠和君王印玺。”
从赢羽手中接过木匣。
看着放在匣中的金刀和金冠,嬴政轻笑摇头。
“朕已收下了六尊冕冠,掌握了六方印玺。”
“却是第一次看到这等模样的金冠,更是第一次收到草原直刀!”
赢羽嘴角微翘。
“父皇若是喜欢,儿臣便再给父皇寻来几个。”
“据儿臣所知,月氏和东胡的王,头顶所戴也是金冠。”
嬴政嘴角微微抽搐,无语的瞪了赢羽一眼。
“此战已经够行险了,你还想再来一次?”
“给朕老老实实的在咸阳待着!”
赢羽讪讪拱手:“遵命!”
见赢羽一脸乖巧的模样,嬴政方才缓声开口。
“头曼何在?”
伴着嬴政的话音,军阵裂开一条通道,一名身穿单于狼皮袍的老者缓步而出。
“败王,匈奴单于头曼,见过秦国的皇帝!”
头曼头顶没了金冠,斑白的长发散落垂肩,显得颇为颓唐。
但头曼的身上却还穿着单于才能穿着的服饰。
腰杆也挺的笔直,看向嬴政的双眼毫不退让。
“秦国的皇帝,你统一了南方,败王对你颇为欣赏。”
“但败王也统一了草原,建立了恢弘的政权。”
“且败王一开始不过是万夫长,你却继承了秦国历代君王的遗泽。”
“本单于不服你!”
“但,你有个好儿子!”
嬴政淡然的看着头曼。
“朕有个好儿子,头曼亦然。”
“但朕之子,朕信之。”
“头曼之子,却将赴月氏为质。”
“这,是你我之间的胜败!”
面对嬴政斥令赢羽迅速班师回朝的诏书,赢羽严肃的说明了冒顿对于大秦的威胁。
更坦言,倘若冒顿起势,大秦再想灭亡匈奴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虽然嬴政并不愿意为了一个未来的威胁就让赢羽身处险境,依旧喝令赢羽迅速班师。
但嬴政却相信赢羽不会随意去那么夸赞一个敌人!
所以面对头曼的这番说辞,嬴政完全不接受。
头曼沉默半晌后,惨然一笑。
“确实,是败王败了!”
头曼认输了,嬴政却是面露轻笑。
“但即便头曼重用冒顿,想必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毕竟,据朕所知,头曼城之战时冒顿暂时接管大军,以优势兵力借助城墙优势阻击朕的皇儿。”
“最终,却被朕的皇儿斩杀!”
头曼幽怨的看着嬴政。
我都认怂了,你有必要继续扎心么!
看着头曼那憋屈的表情,嬴政畅快大笑。
“羽凯旋,朕心喜之!”
“大军入城,朕欲大宴群臣!”
金满仓等将士们闻言大喜,赶忙拱手高呼。
“末将等,拜谢陛下!”
嬴政对着赢羽招了招手,温声开口。
“羽,王都尉,通武侯,随驾。”
赢羽和王娴当即拱手。
“遵命!”
六马大车在千名禁军的护卫下一路向咸阳城而去。
两万名百战凯旋的将士们策马随后。
一路上,两侧的黔首振奋高呼,时不时更有满是少女香气的手帕扔到他们的身上。
“将军,看这里!小女年方十五岁,与将军是良配啊!”
“将军如此魁梧,可愿与小女子共度余生?”
“二狗子!二狗子俺是你邻居啊,这次你发达了可千万莫要忘了俺啊!”
“为大秦将士而贺!”
绝大多数将士出征时还只是最底层的士卒。
但如今的他们,却至少都已是大秦中层的爵位者。
出征在外时,爵位的提升仅仅体现在每顿能多吃两勺咸菜上而已。
回归城池之后,他们才真切体会到了爵位的好处。
往日看不起他们的邻居、乡民们现在对他们满脸都是谄媚。
以前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女神,现在却焦急的将手帕扔给他们,生怕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截然不同的待遇,让不少将士们都心神动荡,笑的连后槽牙都漏出来了。
“咱们,真的发达了!”
“是啊,以后咱们可至少都是个官大夫了。”
“都别忘了,这一切可都是将军给咱们的!”
“没错!要不是将军,咱们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升至官大夫的机会!”
不由得,所有将士都看向前方的那架六马大车。
一双双眼眸之中,满是感激的光叉!
但此刻,六马大车上的赢羽却是坐立不安。
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嬴政面容冷冽的看着赢羽。
“赢羽,你可知罪!”.
“朕足足给你发了六十六封斥令,令你班师回朝。”
“但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只给朕回了一封家书,对其他斥令置之不理。”
“非但如此,还率三万残兵进攻匈奴王庭?”
越说,嬴政越是后怕。
仅仅只是三万残兵啊!
这点兵力放在战国争霸之中,完全就是不值一提的小股兵马.
但赢羽竟然胆敢带着这三万残兵去进攻有二十余万兵马镇守的匈奴王庭!
赢羽讪讪赔笑。
“父皇,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嘛!”
“战机稍纵即逝,儿臣只是想抓住每一个战机。”
“再者说了,草原那么大,传令兵往来太麻烦了,危险性也太高。”
“儿臣手底下本来就没有多少兵马,哪舍得多派传令兵啊!”
王贲闻言侧目。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真敢说!
战国这么多名将,唯有李牧引用并执行过这句话。
结果呢?
死的老惨老惨了!
也就是赢羽是嬴政的亲儿子,否则这一句话,就能让赢羽彻底失去嬴政的信任!
但即便赢羽是嬴政的亲儿子,也把嬴政气的够呛。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下一句该跟朕说什么了?”
“臣在内父令有所不受?”
“怎的,朕还管不了你是吧?”
“你真当朕不会惩处于你!”
赢羽眨了眨眼,弱弱发问。
“父皇这是要将儿臣发配边疆?”
“还是要将儿臣送去他国当质子?”
“亦或是要将儿臣贬为黔首?”
嬴政:……
把赢羽发配边疆?
嬴政敢笃定,三年之内,赢羽和东胡绝对得死一个!
这不是惩罚,这是放虎归山!
至于把赢羽送去他国当质子?
先别说嬴政自登基以来就没送出去过任何质子。
就算嬴政真送了,别国敢要么?
这可不是个质子,这是个杀神!
而贬为黔首就更不用说了。
凭赢羽的实力,封侯拜将那是指日可待。
突然间,嬴政发现,自已就好像没有任何能惩罚赢羽的手段!
嬴政只能转变态度,声音也软化了些许。
“羽,你可曾想过万一战死沙场,你母妃会如何悲痛?”
“此番你敢带着三万残兵进攻匈奴王庭。”
“下次你是不是就敢带着一万残兵进攻东胡王庭了!”
“你这鲁莽好战的性子,真的要改一改了!”
赢羽当即摇头。
“那不能。”
“一万残兵就算能攻破东胡王庭,也不足以对城内胡人造成威慑。”
“就算胡人被打怕了,也不会投降,而是选择逃亡。”
“一场战斗下来,打了相当于白打,最多不过是俘获一个东胡王而已。”
听赢羽这有条有理的说辞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临时考虑的。
而是早有谋算过!
嬴政怒目圆瞪,愤声而喝。
“你、你这竖子,竟然还真想过要……咳咳咳”
怒火攻心,嬴政又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陛下!”
“快传太医!”
王贲和王娴当即就紧张了起来,赢羽却是死死的盯着嬴政的袖子。
他故意气嬴政,为的就是这一刻!
嬴政艰难的摆了摆手,制止了两人的动作。
又从袖中取出那方木匣,捏出一枚丹药服下。
看到这一幕,赢羽双眼一缩,终于确定了方才的猜想。
缓了几息后,嬴政脸上再度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但却也不再咳嗽。
“呼”
“你这逆子,早晚要气死朕!”
王娴半跪在车上,焦声开口。
“万望陛下息怒。”
“错不全在将军,末将未曾劝诫将军,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末将甘愿领罪!”
不等嬴政开口,王贲先是冷声一哼。
“你还知道自已此番出征为的是什么?”
“但本侯怎么听闻,你非但没有劝诫羽公子,反倒是在火上浇油?”
“头曼城之战,你接手了中军和后军的指挥权,才给了羽公子冲锋陷阵的机会。”
“你死了无所谓。”
“但若是羽公子有了闪失,我王氏还有何颜面面对陛下!”
王娴低垂着头颅,努力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
虽然早在凯旋之前王娴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
但被王贲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王娴还是觉得满心委屈。
本将明明刚打了胜仗,为什么还要训本将啊!
赢羽拱手赔笑。
“此事不怪王将军。”
“是本公子完全不听劝,坚决要率前军冲锋。”
“王将军不愿大军失去控制,导致本公子阵亡,方才接手了指挥权。”
“若论罪,责在本公子!”
嬴政瞪了赢羽一眼。
“你是以为朕无法惩处于你,便无所谓的揽责任了是吧?”
“给朕滚下去!”
赢羽赶忙拱手。
“儿臣遵命!”
话落,嬴政拽着王娴就往外跑。
“将军,你干什么!”
“走走走,陛下让咱们滚了!”
“但是……”
“别但是了,赶紧走!”
看着王娴一脸茫然的被赢羽拽走,嬴政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这逆子,是越来越不让朕省心了!”
“朕以为,赵府令的一句话说的没错。”
“羽肩上的责任还是太少了些,对死亡完全没有畏惧。”
“朕合该给他加些责任,让他自已不舍得死!”
王贲沉默几息后,缓缓颔首。
“末将以为,娴儿亦然。”
“也该给她加些担子,才能让她更渴望活着。”
嬴政面露淡笑。
“也不知,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凑在一起,能否成为对方的责任,让你我省省心?”
王贲笑而拱手。
“末将以为,可以一试。”
车厢前方,正在驾车的赵高双手死死握住缰绳,牙关紧咬。
肩上的责任太少,所以肆意妄为。
这就是赵高欲要为胡亥求娶王娴时的说辞。
结果现在,嬴政倒是相信了这番说辞。
只是赐婚的对象,却变成了王娴和赢羽!
“本官呕心沥血想出来的说辞,却给赢羽做了嫁衣,还如此合身?”
“为何每每皆如此!”
“赢羽,你该死!”
被拽下马车,王娴才反应过来,赶忙挣开了赢羽的手。
“羽公子,你怎能拉着末将那般无礼的逃离?”
“陛下和家父都是好心,虽是训斥,你我也该诚心听着才是!”
赢羽翻了个白眼。
“你个憨憨。”
“没看出父皇方才那意思分明是在给台阶让你我下了么?”
王娴微怔。
“陛下给台阶让你我下?”
“为什么!”
“陛下和家父理应继续训斥一阵才是。”
“毕竟此番你我行事实在是太危险了。”
赢羽努了努嘴。
“自是因你我已经抵达麒麟殿前广场,该入座了。”
“非但你我要下车,父皇也要下车了。”
王娴赶忙回头望去,便见两万余将士已经在宦官的引领下入座案几。
嬴政果然也迈步下了六马大车,向高台之上走去。
赢羽低声道:“快入座。”
赢羽和王娴急急忙忙的在自已的位置上落座。
嬴政也在第一层平台上站定,转过身来沉声开口。
“此战,我大秦一战灭匈奴,彻底解决北地边衅。”
“北疆黔首将迎来和平和安宁,诸位将士居功至伟!”
赢羽等一众将士赶忙拱手高呼。
“末将等,不敢居功!”
嬴政爽朗大笑。
“我大秦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有功,就该居功!”
“廷尉冯去疾,取勋爵冕冠来!”.
伴着嬴政的话,冯去疾率领一众法吏自侧殿走出。
每一名法吏都神色肃然,双手捧着一尊冕冠。
嬴政温声开口。
“将军羽每次传回军报之后,朝廷都会及时进行封赏。”
“现如今,诸位将士的封赏想必都已经送到。”
“家乡官吏也合该已经为诸位分配好了田亩、钱粮和仆从。”
金满仓等士卒都振奋的用力点头。
返回大秦境内之后,他们就收到了家书.
虽然大部分士卒都不认字,但儒家弟子们帮他们诵读时,他们也能听得出家中父母那惊喜若狂的心情。
嬴政的声音转为愧疚。
“封赏固然及时下发,但此战却未能及时为诸位将士赐爵冠。”
“此举严重违反《秦律》。”
“此乃大秦之失,亦是朕之失!”
《秦律》明确规定,军功和爵冠应在战后五日之内下发。
即便后勤、辎重等方面出了问题,也必须在战后七日之内发放完毕。
要做到有功立刻赏,绝不画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