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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新瓶旧酒

“胡闹!”

荆辞渊气呼呼地将电报拍在桌子上,他气极反笑,“孤军冒进,他本事倒是不小啊,不知天高地厚,他有几条命够折腾!”

温阳见状急忙劝道:“大帅息怒,段师长年岁尚轻,难免经验少了些。”

“哼!”

荆辞渊点了烟抽,他叹气:“季春你不用给他找借口,语儿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他性情脾气正好跟或雍相反,从小就大胆包天,骄矜倨傲,从不知什么是怕。”

“可战场哪是儿戏,一个失误葬送的便是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为将者,更要爱兵如子,因为有些错注定无法挽回,甚者更会懊悔终生,战场上本就残酷,身为指挥官更要沉着冷静,士兵更不该被白白牺牲。”

“季春,你给南流回电,就说作战室同意或雍的作战计划,另外让或雍当六九两师的总指挥官,让他们不要冒进。另外告诉空军署,今晚我飞南流。”

温阳点头应道:“是。”

参谋长简盈虚认真看完电报,这两份作战计划摆在他面前,他也有所动摇,“大帅,我认为清樾的计划也有可取之处,有一点清樾说的没错,我们荆家军的将士并不比任何人差。敌军的第八军团是湘城嫡系精锐没错,可我们的第七军同样是荆家军的精锐。我认为清樾和或雍的计划都可以采纳,我们可以让两个师分开行动,以第九师救援颜家村,第六师为主攻北进茶庵村。”

“我会考虑的。”荆辞渊还是能听进简盈虚的建议,他抬手让温阳改了电报,下令第六师和第九师原地休整,暂时不动。

电报率先传来,段锦语虽满脸的不悦,但也只得作罢,毕竟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宋执玉见无论如何都劝不动他,也只好放任他自已生闷气,见段锦语独自坐在车中抽烟,他又复叹气还是抬腿走了过去,递给他一块列奥尼达斯巧克力,采用纯可可亚新鲜牛奶和奶油、土耳其榛果、意大利杏仁、马里欧樱桃制成的比利时黑巧,价格不菲。

“谢谢。”段锦语顿了顿还是抬手接了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他放在口袋中没有吃,他很爱吃巧克力,但是吃多了总是咳嗽。

二人又是一番无话,最终还是宋执玉率先离去,他回了自已的帐篷中,坐在椅子上抽烟。

第六师副师长徐兰亭和参谋长赵知衍一同进来,后面还跟着副官谢纾和新来的勤务兵高山。

高山将餐盘小心翼翼放下,他神情略微紧张的张口:“师……师座,您先吃饭吧。”

“好,谢谢。”宋执玉点点头,和颜悦色的让他下去休息了。

“或雍,先吃饭吧,有什么事明日等大帅到了再议。”副师长徐兰亭将银制的筷子塞到宋执玉手中,又开口劝他,二人关系很好,相识多年患难与共,从来都是不分上下。

“亭哥,我真的不是想同语儿吵些什么,可他执拗的很,就是不愿让步。”宋执玉靠在椅子上叹气,他揉了揉眉心,无端感到十分心累。

徐兰亭耐心地劝慰:“或雍,看得出段师长是十足的冒险主义者,有胆识有魄力、有勇气有谋略,但他终究是年少意气太盛,不畏天地。”

“学长、溪白兄,就算是兄弟间也难免有摩擦与磕磕碰碰。何况,这也算是咱们与段师长的第九师首次合作,难免会有分歧,这也正常,多多接触磨合也就好了。”

参谋长赵知衍起身给宋执玉和徐兰亭二人盛汤,今晚的汤是花旗参猪心汤。

菜是桶子鸡、槽肉、清炖狮子头、红烧排骨、带把肘子、闹汤驴肉、凉拌菠菜木耳、芹菜土豆炒肉丝、秋葵蒸蛋,还有一碟荷叶饼、一碟三鲜莲花酥和一笼屉灌汤包。

“咳咳……”

赵知衍咬了一口荷叶饼顿时咳个不停。

宋执玉见状急忙放下筷子轻轻给他拍背,他焦急地发问:“这是怎么了?呛着了?”

“没事、没事……”赵知衍咳嗽完摆摆手,他接过徐兰亭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急忙将荷叶饼放下,他不可置信的嘟囔,“真是见鬼了,这糕点怎么甜成这样啊!”

“是吗?我尝尝。”宋执玉之前没吃过荷叶饼,他掰了一小点,又给徐兰亭递过去,他吃完才说,“的确是甜的要命,算了算了,吃不了就别吃了。”

徐兰亭疑惑道:“奇怪,我之前听说这荷叶饼外酥里绵、甜而不腻,清朝的某位皇帝吃后也是大为赞赏,荷叶饼还成了皇家御供的点心。”

“或许是咱们吃不惯甜食吧,反正我是不大爱吃甜的东西,除了叉烧包和我们家乡的早茶。”赵知衍喝了几口茶水,他是南方人,家中是南洋富商,宋执玉是他在美国西点军校的学长,因此他才孤身来到樰城从军。

宋执玉温声询问:“令暮,你是想家了吗?”

“没有。”赵知衍摇头否认,他从前只隐晦提过自已的出身,如今早已释怀,便坦然解释,“我那个烂透了的家没什么好让人惦念的,萨尔奈蒂女士被赵正平后早产生下了我,她逃离了魔窟,我早已记不清她的样子。后来,赵正平另娶了继室,对我百般折磨打骂,我在十二岁时用骨刀刺穿了他的脾脏,随后我跟随杨叔卷款潜逃,那个腐朽臭恶的家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

“过去不好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往前看,所见皆坦途。”

宋执玉和徐兰亭一起拍了拍赵知衍的肩膀,以示安慰。

晚上九点多,荆辞渊乘战机空降南流,他手拿皮鞭,披着黑色绒布夹克,身着永远开着领口的白衬衣和马裤长靴,下了飞机。

他温声哄道:“或雍,今夜不会再有战事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陆军部下令明日五点发动总攻,与第八第九路军、第二第五路军南北并进、围歼敌军第八军团。”

“好。”宋执玉闻言喜出望外,更多部队参与合围计划,将会大大减轻他们的压力。

“好了,你穿的少,赶快回去吧。”荆辞渊轻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拉着有些沮丧的段锦语走进帐篷。

“语儿,手这么凉,怎么也不知道加件衣裳啊?”说罢他将自已搭在臂弯处的白狐裘大氅披在段锦语身上。

“哥哥……”段锦语坐在床上靠在荆辞渊怀中欲言又止,他神情忧郁,实在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或者是解释些什么。

荆辞渊终究是心软不忍苛责:“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天也不早了,赶紧洗漱、脱衣服睡觉,明日还要早起呢。”

帐篷里熄了灯,床是从平城带过来的,很大很宽,段锦语睡觉不老实,若是睡简易行军床,他总得滚到地上去。

进口的席梦思床垫铺在床上,又铺了层软褥子,二人盖着一床很大的白色鹅绒被,外面套了深蓝色的蚕丝被单。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呀?”段锦语像儿时一样紧紧靠在荆辞渊怀中,枕着他的胳膊,他闷闷不乐地问,“哥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荆辞渊抬手搂住他,手臂搭在他纤细的腰上,他无奈轻笑:“在洛阳指挥部的时候有点生气,气你胆大妄为、孤军冒进,也气你不顾自已的生命去冒险。语儿,你要明白,战场上真的刀剑无眼,你要慎之又慎,有时候我真的不想让你带兵打仗、亲临一线,太危险了,我实在是不希望你总是身处危险,我答应过你要好好保护……”

“不行!”段锦语顿时坐起身来,他气呼呼的反驳,“哥哥,我想带兵打仗、我想与你并肩作战,我并不怕危险!我永远都不会躲在你身后像菟丝子一样完全依靠你的保护,我有能力征战沙场、我可以做一个能征善战的将领、我也有我的孤傲与风骨。若你不许我带兵打仗,我便脱下军装离开你,远走异国他乡,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胡说什么呢!”荆辞渊也坐起身来,他在黑暗中敛去危险的气息,又一把拽着段锦语躺下,他努力抑制自已的怒气,不顾身下人的挣扎,将人紧紧圈在怀中,不容逃脱,生怕永失所爱。

段锦语发觉挣脱不开,便短暂乖顺,他仍然不依不饶的追问:“那你究竟同不同意我继续带兵打仗呀?你若是不同意我明日就走,我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国了,保管让你永远都找不到……”

“没大没小惯会胡闹,赶快睡觉!”荆辞渊将怀中的人圈的紧了些,又稍微松了些,生怕弄疼了他,他自诩是温良端方的君子,做不出那些变态狠辣的事,他儿时便看过英国的性同意宣传片。

别人可以选择不喝茶,哪怕你已经泡好了茶,但别人仍然有拒绝喝茶的权利,改变主意很正常,你仍然没有权利逼她或他喝茶。

而晕倒的人不会想喝茶也不需要喝茶,哪怕她或他准备了漂亮的茶杯,但他们不一定是想要喝茶。

“荆怀舟,你能不能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不管,今晚我一定要得到答复,不然……不然我明日就走、披发入山!”段锦语在荆辞渊怀中反复扑腾,他们二人从小到大都很少争吵,更多时候都是荆辞渊包容他宠着他。

二人都只穿了单薄的丝绸睡衣,肌肤相贴,不经意间就会触碰到温热的皮肉。

荆辞渊被他闹腾的实在是没法儿坐怀不乱,他坐起身来,眯着眼危险地问:“语儿,我可以邀请你喝茶吗?”

“什……什么?”段锦语顿时僵硬在原地,他看着二人紧贴的肌肤与暧昧的姿势,也反应过来,自已刚刚好像有点过火了,他宕机的大脑立即重启,惊恐的往床榻里缩,眼睛瞪得大大的,慌不择路的摇头。

他磕磕绊绊地说:“我不想、我不想喝茶!你……你不能强迫我……”

荆辞渊像披着羊皮的狼,故作温良,他嘴角上扬,不怀好意的露笑,又调笑着问他:“那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好……”段锦语点头之后又猛的摇头,他扯过被子护住自已,可怜巴巴的眸子里又带着惊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警觉与防备。

荆辞渊扶额,他借着月光看了眼手表,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看着段锦语还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他直接伸手拽着脚踝将人拖回来,摁在自已身下,气吐如兰:“语儿,不许离开我,在东南亚你答应过我永远都会陪着我,我当真了,你不许反悔!”

“可你刚刚真的好吓人啊!吓死我了,干嘛问我喝不喝茶?”段锦语回过神来,他娇嗔的一把推开荆辞渊,气的用脚踢他小腿,急忙抚了抚自已怦怦乱跳的胸口。

荆辞渊当即反驳他道:“你手不老实的往哪摸呢!”

“睡觉、睡觉!”段锦语扯过被子将头蒙起来,他脸红扑扑的,也是知道自已理亏,便不好意思再说话。

荆辞渊却一把将他被子扯下来。

“这么厚的被子盖在头上,也不怕把自已闷死,睡什么觉啊,刚刚你不是还精神的很吗?”

“荆怀舟你烦死了!”段锦语气呼呼的背过身去,嘴里一直在嘟囔着撒娇,“荆辞渊,你怎么这么霸道呀?都不让我睡觉,我要回平城告诉露姨你欺负我、虐待我!”

“我什么时候虐待你了?”荆辞渊气极反笑,他将人重新搂在怀里,“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你不让我睡觉、不许我不让你睡觉?”

段锦语回身,他主动抱住荆辞渊的腰身,窝在他怀中闷声解释:“哥哥,对比下来其实你真的挺好的。而且今天我不是因为或雍哥不开心……”

荆辞渊突然打断他,继而磨着牙质问:“等会儿等会儿,怎么着啊,段清樾,我的好还得对比下来才能发现?跟谁对比啊?”

“不是,哥哥你听我说。”段锦语主动握住荆辞渊的手,他娇嗔道,“今天我收到霖霖电报了,他跟我说了件耸人听闻的事,说实话,把我吓到了。”

荆辞渊闻言不解道:“甘霖?他不是在德国念书吗?能有什么耸人听闻的事?”

段锦语窝在荆辞渊怀中徐徐诉说:“哥哥,你还不知道吧,霖霖没去柏林洪堡大学报到,他本来打算瞒着家里去念军校来着,他正好有个中学的学长在日本士官学校上学,他就去日本参观了下。”

荆辞渊还是不明所以:“不是,他既然人在德国,那为什么不去读柏林的军校?何必要多此一举舍近求远跑到日本去?”

段锦语不徐不疾地解释:“霖霖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觉得呢,咱们国内军界政界不是挺谈资论辈的嘛,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不是地位比较高嘛。”

荆辞渊顿感无语,他忍不住爆粗口:“呵呵,小孩儿想的还怪多的,我可是听说了,日本的那些个狗屁军校,事儿多不说,还他妈打压人格,跟训狗似的,动不动体罚。”

“哥哥,你说对了。霖霖悄悄去看了眼,贼毁三观,看了他发的电报我晚饭都没吃饱。”段锦语声音依旧闷闷的,“他们体罚,就是让学员跪在校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衣服全部脱光,用刚削的竹刀或鞭子打人,还美其名曰锤炼军官的意志,这也太侮辱人格了,简直是变态。”

“霖霖该吓到了。”荆辞渊感受到段锦语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他便将人整个圈在自已温热的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起体罚,在去年府院之争中原混战的时候,寄渺和肃雍还跟我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还是他们亲眼所见,之后两人回去吐了个天昏地暗,整整一天都吃不下饭。”

“他们怎么能这样啊!”段锦语顿时愤愤不平,“明明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了,我们不是已经推翻了前清那个封建王朝了么?为什么还要将封建残余的旧军队习性带到军中啊!简直是匪夷所思。”

荆辞渊叹气:“语儿,你要知道不是所有将领都像你我、寄渺肃雍、绍谡哥他们一样出身显赫、念过书留过洋、或者是上过专业的军官学校。”

“其他部队中的将领许多都是草莽出身,甚至有很多人目不识丁、行为粗鄙,他们身上自然沾染着不好的封建习气,恐怕连人格二字都不知是何意。”

“现在的军队啊,大多都是新瓶装旧酒,明面上是改了北洋政府的名头,实则还是体罚打骂士兵、丝毫不顾及人格尊严。”

“我始终认为军队是一个国家的尊严与脸面,身为将领随意责打士兵,折辱的不是这名士兵的脸面,而是整个国家的尊严。因为他是一名军人,身上穿着的是军装,军人代表的是国家,军人该有的尊严与尊重代表的是国家的文明!身为保家卫国的将领,又怎能将自已国家的文明与尊严踩在脚下!”

段锦语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可是他们这些人是如何坐到高位的?”

“或钻营谄媚、认干爹、当义子、做小伏低,又或是作战勇武,靠着军功从底层慢慢爬上来。军队就是这样五湖四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总不能一棍子打死,他们这些人中也不乏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才。”荆辞渊慢慢跟段锦语解释,二人就这样静静躺在床上,肌肤相贴促膝长谈。

“在军中更是要以德服人,棍棒私刑之下得到的只有彻骨的恨,人会有奴性但亦有傲骨。总之啊,咱们管不住别人如何,但总要管好自已,要爱兵如子、要文明带兵、要废除体罚、要尊重人格。”

段锦语主动道歉:“哥哥,对不起,白日的作战计划是我冲动了,你和或雍说的都对,有些错一辈子都不能犯,若我一意孤行指挥失误、若九师全军覆没,那九师的眷属终生都会陷入痛苦之中,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已。”

“语儿,这些道理你能明白就好,但也不必过多苛责自已,毕竟坏的事情并未发生。况且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败仗并不可怕,谁又能保证自已终生都未输一仗呢。”

眼见又快到了1119,荆辞渊思及往事不免凄然苦笑,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忘不掉老师与死掉的师兄师叔,他依旧走不出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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